黥先生低下头轻声复述道:“不远处有人家,不若借宿一晚歇歇脚。明日再启程,你看如何?”,看似与兴王爷商量,音量却丝毫不减。
兴王爷懒洋洋道:“疾行。”
黥先生当他闹了小孩脾气不敢向自己发火,便借机寻些下人的不是,过会说些什么太快颠簸太慢不听令之类的刁蛮话,再随性责罚一通便罢。黥先生轻轻一笑,手覆上兴王爷后脊,道:“瑾儿稍安勿躁,待我问过距村落还需多少时辰。”
兴王爷扭开身子不叫黥先生碰着自己,鼻子哼了一声,道:“往灵鹫山去。”
黥先生吃了一惊,尴尬地翻过落空的手挡在唇边佯装咳嗽,道:“瑾儿,你听我说,这……。”
兴王爷抬抬眼皮瞥了一眼黥先生,眼神中满是疏离冷漠,仿佛眼前人与那些个仆子丫鬟楼阁上存的落灰器物没什么两样,懒懒道,:“我是没生耳朵么?只半日便到,还耽搁什么?手脚快着些说不定还赶得四象庙上一早的斋饭。”,心中气呼呼想的却是:他若敢出去,若还不低头,我便再不与他说话啦。
黥先生呆了呆,没由来觉得心口隐隐作痛,眼神触及便似火燎针刺。他自知车中再待不下去,起身时有意避开王爷,弯腰掀了帘子道:“王爷说的是。”,余光偷瞟向王爷,见他撑着头吊儿郎当地斜卧横榻上,表情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模样,仿佛本就如此。黥先生摇摇头径自下车对随行吩咐道:“动作麻利些。”,转而走到后面拉货的马车上坐下,闭目歇息。
黥先生一出门,兴王爷便支起耳朵听他讲话,心中气道:再有半刻他若还不来哄我,我便再不与他说话!谁料,只听得几声脚步后车外便没了声响。兴王爷一骨碌爬起身跪坐在软榻上,撩开一角车帘偷偷张望。却见那人歪坐在货物边,脸上竟摆出一副无所谓地模样。兴王爷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轮子动前他若还不来哄我,我再不与他说话。夜雾缭绕,只能瞧着大概模样,兴王爷痴望着那抹暗蓝身影,心想:若是他的一抹影子也好,他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伴他一生一世也再不能厌弃我。冷不防窥见他身子动了动,兴王爷连忙闭了帘子趴下。可没过一会儿,又悄悄探头向后观望。
正出神,忽听仆子道:“爷,动身么?”,兴王爷胡乱嗯了声,仍攀在窗边偷瞧,只听木轮子“吱呦”一想,便觉车身晃动,兴王爷一个不打紧,双手未及撑住便失了平衡身子猛然朝前一倾,闷头撞在了车窗花棱子上。
赶车的仆子听得咚的一响立刻手忙脚乱停住马车,翻身下车跪地讨饶。兴王爷直觉吵嚷,正待挥手叫他滚开,却听那人走近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还不动身?”,声音一如往常,慢吞吞听不出丝毫情绪。
仆子颤声回道:“恐是爷打了脚。”
那人低声道:“莫慌,不打紧的。这附近荒草丛生人迹罕至,路也疏于打理,难免压上个石头木棍幌上一晃。你先去吧,我上去瞧瞧。”,兴王爷单听着“不打紧”这三字,火气便如往干草垛丢颗火星子腾的一下蹿上了天,心道:好哇,我跌了脚不先来问问伤着了哪儿,还说什么风凉话。便阴阳怪气道:“不兴你费心来瞧,又不打紧。”
黥先生“嗳”了声,道:“既然不打紧,便动身吧。”,说罢便唤仆子来赶车,自己仍向后面货车走去。
兴王爷咬牙恨道:“他不会赶车,不许他再来!”
黥先生无奈道:“那便换一个会的来。”
兴王爷不依不饶道:“我瞧着你倒挺好,你来给我赶车!”
黥先生靠近车窗低声道:“莫要使性子。”
兴王爷恨道:“那表子要天上月亮你也肯摘,我命你赶车你也不听了么!”
黥先生见他又要旧事重提顿觉气闷,道:“这点事你要讲到几时?”,又听他道:“我却不是她,没那样能耐说不要脸的下流话叫你喜欢,背着主子给你养儿子。好大的胆子,我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你不感恩,却对一个死人日思夜想这般久,你将我置于何处?”
黥先生扶额道:“没有的事,你这是何苦耶。”
“呸!”,兴王爷尖着嗓子骂道:“没胆子囊货,敢做你不敢认,外面养的爬墙家里烧菜的,媾出个野儿子当宝贝,叫我说来也羞死。”,黥先生黑着脸爬上车辕,一言不发挥地鞭赶车。
“养儿养到最后养出个白眼狼,你看他到死认你不曾!儿子不是儿子,兄弟不是兄弟,家养的看门狗乐得给别人做了替死鬼,没有我护着,在文德殿外跪那两日,你爷俩能活到今天?我待你千般万般真心,你却将我看做什么?傻子?疯子?给颗蜜枣就得乖乖听话的痴儿?将心比心,我的好先生,你教我的你自己竟不晓?”
“你欠我的!余小年,你们都欠我的!”,兴王爷愈发癫狂,一掌拍在车窗子上震得花棱格子哗啦啦响,尖声道:“你欠我的一辈子也换不清,你这辈子休想离了我快活。你便是恨我恼我厌我又能如何?我爹爹是天子!”
“你说话呀!你哑了么?连句话也不愿和我说了么?是,我跟了你小半辈子,可你别忘了,是你无义背弃我爹,使花招来刮擦的我。你凭什么不理我,你欠我的就得听我的,我命令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忽然间,车轮子似压到尖锐石子,侧倾着剧烈颠了下,兴王爷被从左侧甩到了最右,砰的一下摔下了软塌撞到门条木。车速不减,也未听得那人关切询问。兴王爷狼狈爬起身,将腿收抱到胸前,痴对着帘子发呆。眼泪滚到腮边也不晓得擦一擦,手背蹭破了皮也不晓得呼痛,就好似一尊石雕的木刻的假人。
静下来后兴王爷忽而想起:竟忘了这一趟并不为了游山玩水,却为铜钱而来。黥先生方才直说头痛,自己却拉着他胡闹,刚刚又发出这般大的脾气骂出这些话来,他定恼了自己。又想:自己哪句说错了?背信弃义是他又不是自己,凭什么要低头认错。
并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兀得停住。黥先生敲敲车辕子,道:“下来吧。”,兴王爷眨了眨泪糊住的眼睛,心生出一阵恍惚,道:这是哪儿?我为何要下车?他果真是不要我了,想将我丢在荒郊野外么?
帘子被轻轻掀开,一缕光投进了昏暗车厢,兴王爷揉揉眼睛纳罕道:怎么夜里也有光?难道遇上了神迹?他要赶我下车么?
却听外面一老者呵呵笑道:“楚施主,黥公子央老衲备下的斋饭可要凉啦。”,说着那身着袈裟的僧人探身进来,乐呵呵道:“瑾儿,还认得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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