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囫囵过了一夜，一早起来扫地的扫地，翻书的翻书，无人再提起昨夜之事，仿佛不过一场怪异梦魇，只是白天里俩人沉默相对的时间愈发长了。
就这样一连又过了四五日，眼看就到了四月末五月初，家中存粮已所剩无几，恰逢第二日城边北角楼例月集会，段三留便提出下山走一遭。
若要去赶会势必要经过白大哥的酒馆，庆央暗自道：说起来，这确是下山容易上山难，只怕走一遭，去是一双归来一个。他虽心中打颤，却也不愿放了段三留独自过去：若真撞上白大哥。有自己在总能亲眼盯着放心点，不然万一他们二人再一合计，段三留听得心动，回头带回来包蒙汗药下到菜中，自己还不是两眼一闭就蹬了腿。
两人一道走到山下，心照不宣地手拉手快步小跑过白大哥酒馆在的那条巷子，并无人阻拦，庆央才稍稍放下心。
顺着竹竿巷闷头走上两刻钟，过了平安桥看见卖鸠鸽的王二的摊子这才算入了集市口，至此东去少说一二里地直到北角望楼脚，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见过的没见过的，飞禽猫犬，动使器皿，匹帛香药，饮食茶果，更有戏耍相卦，说书令曲，剃头喝古衣的，摊挨着摊练成线，人拥着人停不住脚，从街尾一眼忘不到街头，琳琅满目包罗万象无所不有。集会一月初末各一回，夜不闭市，奉过年中秋重阳之类大节便再添一回，一次长达三天。段庆二人来时已是第三日晚半天，正是游人最盛时。
庆央自小生长在此处，来的多了并不觉稀奇，反倒是段三留从前只在庆央后面偷摸跟着，人多且杂稍不留神就会走两差，集会上次次能遇见孩子寻不着爹娘嚎啕大哭的，年轻妇人抱错了孩子捶胸顿足的。段三留一心全在他身上，真说正经赶集这该是第一遭，左手揪着庆央的背后衣角，右手抱着捧从他手里新讨来的琥珀核桃，躲在身后探头探脑。
依庆央的意思，在集市口找家货全的的摊子，直接一口气买上十天半个月的干粮赶紧回去，免得摸黑走夜路，这会儿见段三留满脸新奇，又不忍拂了他的性子，便又领他朝里逛了逛。走了又七八十步，见前面小一摊子前大排长龙，远远便闻着阵浓香。
段三留抻了抻庆央的衣角，眼巴巴地盯着那家摊子，咬着下唇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庆央当下明白他的意思，抽抽鼻子，从酱香中嗅到抹淡淡米酒香，眼睛一亮心道：这马家糟鱼糟鸡可是城中数一数二，别家的酒糟是冷吃，独独他家是热食。传说他家祖上给皇上做过饭，靠这一道菜在皇城根开了七八十年的酒楼，这会竟也来集会摆了摊子，之前跟杨云吃过两回，汤裹着皮，皮粘着嘴，骨头用嘴唇一抿就酥啦，里面的肉却还是粉白可爱，味道确实不错，只是这会人实在太多，不知要等上多久。
正犹豫，肩头忽得抚上只带了翠玉镯子的手，一股甜甜梨花香混入呼吸，庆央扭头一看，见是个浓妆艳抹的美貌妇人，细细辨认了一番顿时喜笑颜开，道：“蕊儿姐，你也来来啦！”
原来这蕊儿姐是来春楼有名的一个妓子，前些年与杨云交好，两人背着鸨妈混做自在假夫妻，杨云时常一得空便领了庆央做幌子去楼中与她相会。
蕊儿姐掩嘴一笑，道：“劳央哥儿挂念，楼里来了位贵客，挑东捡西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这不连我也被派出来跑腿了。”
原来这妇人半年前因没生意，被鸨妈赶做了丫头。都说戏子无情，表子无义，这妇人确是个有情有义的巾帼里红粉英雄，风月场中娘子军。自打和杨云好上便闭门谢客靠诗词为生，便是杨云久不再来，她自痴心不改。青春就这几年，初时图个新鲜尚有人捧着，不过一年半载门厅便冷清下来，还混了个名号叫花木瓜，中看不中吃。其中种种心酸，她瞒下不忍细说。
庆央暗暗打开段三留不住拉扯的手，回笑道：“姐儿，什么鬼客仙客，我看就是个草包。”
蕊儿姐道：“为何这样说？”
庆央道：“姐姐这般漂亮，寻常人见了哪个不是放心里敬着爱着，我大哥夜夜说梦话都叫着姐姐芳名，那人却劳累姐姐来跑腿！可见是个没眼的草包了。”
蕊儿姐伸手在他脸上扭了一把，道：“小油嘴子休哄我取乐，我且问你，你说那死鬼念我心切，怎许久不来见我？”
“这……”，庆央挠挠头，忽听妇人惊叫一声，却见段三留不知何时挡在了自己身前，一把把住妇人的腕子，对着妇人吹鼻子瞪眼。庆央忙上前拉住段三留，道：“你做什么！这是杨大哥的老婆！”，又在他手里塞了七八个铜板，指着糟鱼摊子道：“去买吧，晚了该没了，我与嫂子说会话。”，段三留不听，只盯着妇人染了豆蔻的尖尖指甲。妇人涨红了脸，泪珠子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庆央尴尬劝道：“三留，听话，青天白日的，你握着人家姑娘的手像什么话。”
段三留掰开妇人紧张握起的拳头，拇指压在她长长的指甲上，笑道：“这害人的东西留着做什么。”，说着手上已开始运力，好像要给她生生掰断似的，妇人连声尖叫，四周已渐渐有人围拢，庆央没由来腾的生出股无名火，想也不想抬手一掌打在段三留下巴颏。段三留被打的头歪了歪，拉下脸阴沉沉看着二人，半晌冷哼一声，甩开妇人大步走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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