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回今朝,且说段三留对往日之事并无甚么眷恋之情,只当个故事挑着些他觉得有意思的说给庆央,从头数到脚,也没费了三盏茶的功夫。
“小师哥,”,段三留舔舔干涩嘴角在庆央肩头蹭了蹭道:“你猜我后来往哪儿去了?”,夜色越沉,山崖间寂寂无声。段三留不悦地把头挪开了他的肩膀,背过身道:“不讲了!”,俄顷,听身后依旧无声又自己偏过头偷偷瞧庆央的脸色。
黑夜里,只瞧得见他脸上反光的斑斑泪痕,却看不清喜怒,双肩瑟瑟陡起。段三留以为他仍旧怕黑,自作主张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道:“我讲故事,央哥哥你别怕。房子烧起来后,乌泱泱来了许些人,我嫌吵便挤了出来。东走西走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去处,只好跑回了以前的院子没料想正遇着你在那儿烧纸,我初时以为你也要烧房子,后来杨……云去了,将你拉起后打了你一耳刮子,”,说到此处,段三留难得语气有了起伏,狠狠磨了下牙,顿了顿接着道:“说了许些难听的话,我才知道你是怕我爹娘在下受委屈,偷摸买了陌纸钱来祭拜。”
段三留打了个哈欠“后来你要走,我心说反正没有去处便悄悄跟在后面,一路跟你去了客栈。又到了这儿那儿许多地方,都叫些什么我记不得。在八聚楼下胡同里住了阵,在山崖子的洞里住了阵,你下山我便跟着,直到师傅瞧着我……央哥哥你记得我,真好。”
山风凛冽,好似一把把钢刀将庆央刺穿。他说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或者应该有什么心情,只觉得万物虚无,就连他也是空空一副皮囊,生死之外另有苦楚。他忽然捕捉到段三留口中一句“一直跟着”,脸色一凛,张口道:“你说……你一直跟着?”,他许久未开口,听起来不大像他的声音。
段三留惊喜点头道:“是啊,一路跟着,越跟着越想和你说说话,可又怕杨云打你,便想了个万全的法子。”,段三留咯咯笑道:“杨云不好,我与你说话他打你,他却和你说话,便是个卖菜端茶问路的与你说话都没事,凭什么我与你说了两回他打了你两回?我只得想法子……扮作他人。”
“扮作他人?”,庆央呼吸猛然一窒,回想起段三留前时贴了杨云的脸皮假扮做他与自己对话,若非他挨的太近自己又是与杨云朝夕相处,否则任谁也猜不出那人竟是段三留。
段三留摸摸脸道:“我二年前才学得这法子,总共算来也没用上几次。”
卖菜的小贩……端茶的店小二……问路的行人……
庆央略一思索不由骇然,那些陌生脸皮下藏着的可能都是同一人!这些年间,他像被段三留养在笼中观察的玩物,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被一个人听着看着,玩弄于股掌间。
不,不是一个人!
还有暗里的鹞子!
这世上哪儿是真?哪儿是假?这山是真的么?风是真的么?我……我是真的么?
庆央半日说不出话,忽而觉得口中一热,星眸微瞑头向前一磕,哇的一下吐出口黑血来,嘶声道:“你就不怕下了阴司遭千刀万剐!”
段三留忙上前搀扶却被庆央一掌打开,随后撇撇嘴嘟囔道:“那不值得怕。”,他心说:若要我看着你与杨云说笑,我只能蹲在树上挨蚊子那才可怕呢。
庆央眼冒星光,抖抖衣服下摆踉跄起身道:“你,离我远些!”
段三留不解道:“小师哥?”
庆央指着段三留哭吼道:“疯子!离我远些!疯子!”,他满腹怒火无处可发,便将怨气兜头砸到了段三留身上。
那年他被师傅扔到后山时生了场大病,之前的种种他忘了大半,却始终记者他去的第一户人家里那个半大的孩子。他日日想着他爹娘没了他该怎么办?可有饭吃?可有人疼?年复一年,他跑去水乡祭拜一场,偷偷在门口放些瓜果零嘴和小孩的衣裳。眼看着门前梧桐抽芽开花又败落,铁锁落灰生了锈斑,院子换了住家。
可现在那个眼睛里住着星星的孩子却告诉他自己不仅没事,还自愿跟着他堕进了邪道。怪他吗?不怪他怪谁?深陷泥棹,却妄想问心无愧的活着,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二十年荒唐,最可悲,余生一眼望穿,步步皆如此过。
段三留依言向崖边退了半步,摊开手歪歪头道:“这里?”
“滚!疯子!我不想再看见你!”
段三留又退了一步,半只脚踩在了悬崖边外,歪歪头笑道:“这样?”
“王八蛋龟孙子,我不和你说话!疯子,都怪你!”,庆央头痛欲裂,嗓子哑到发不出声响,只空张着嘴无声咆哮。
都怪你!怪你叫我知道因果报应不需等上百年,怪你叫我知道善恶是非错了没有重来弥补的道理,怪你叫我一次次想起我命不由我。
段三留不笑了,盯着疯魔一般的庆央冷冷道:“小师哥,你果真不想见我?”
庆央痛苦地抱着头并未答话,段三留提高嗓音又问了一遍,“小师哥,你果真再不见我?”,他仍未回答。段三留眼底终于显出一丝悲伤,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接着他摊开手抬起头好像无奈地笑着说道:“小师哥,那我就走了。”,说罢脚下一蹬,仰面跳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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