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宝向后退了半步，将手背到身后学着庆央向杨云撒娇时的模样也垂下了头眼睛盯着脚面。
段六富媳妇却不吃这一套，咚咚咚小跑到来宝身前，活像个长了腿的白毛冬瓜，伸手揪住来宝的耳朵将他拖进胡同里，口中骂道：“烂娘胎的祸根贼奴才，来瞧瞧你做下的好事！自古冤有头债有主，休想学你奴才娘，惹了是非尥蹶子跑路，反过来惹老娘一身骚。”
进了门，却见院子中杵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堂屋里没点灯，正门大开，黑咕隆咚里对坐着四大一小和着段六富在内统共五人。
段六富耳听着妇人叫骂声已近，脸上冷汗淋淋，虚虚瞟了眼余下四人。中央那汉子腾地一下站起身怒道：“那小杂种回来了？”
坐在最里面那小孩先是向人怀中一缩，忽而想起自己有了靠山，胸脯一挺急忙道：“有没有黄裙的丫头？你去看，是一个是两个！今儿一早还有个黄裙丫头！干爹，我要那个黄毛丫头！”
说话的这个正是一早扮丑装瘸的那个小孩儿，因仗着爹在勾栏里做了个个监市，在街上横行霸道惯了的，平日里往来的同伴家里尽是些做小生意小买卖的，开张赋税全部赖凭他爹一句话，谁敢不遂他的意？今儿个却被一黄毛丫头丢了面，叫别人看了笑话。索性翘了晨课溜回了家。回到家，正遇上爹与两结拜兄弟喝酒，见他脸上带泪忙问出了何事，他便添油加醋将事情说了一遍央他们三人来与自己报仇。
兄弟三人属他爹年纪最小，排行老小，这头一个站起来的排行老大，也是个屠子。老二最爱讥讽人，他不喜欢，好像是个衙门里的。
伢子越想越气，愤而骂道：“贼贱人，缺男人的臭婆娘！”
“伢子！”，坐在他身边的那位出言喝止道：“我看你的脚也不疼了！不疼就给我滚回家！”
伢子登时闭了嘴超后缩了缩，站起来的那位劝道：“哎，薛老弟，孩子受了委屈骂两句就骂两句。”
“干爹。”，伢子小声道：“还是你好。”，他爹斜斜瞥来一眼，伢子立刻捂住嘴巴表示不再发声，默默随着他们三人走到了院中
来宝一个踉跄被推进院子中，段六富媳妇一脚踹在来宝后背叫他跪趴在地上骂道：“快给薛爷爷道歉！”，段六富脸上横肉乱颤，脚刚踏出去就被薛监市的大哥拦下，讥笑道：“哎，小不教老来错，老段，你别疼坏了孩子。”
“就是这么个东西？”，其中一人指着来宝对伢子笑道，伢子不好意思点点头补充道：“还有一丫头！那个丫头厉害！”
那人乐不可支道：“呦，姑娘也打不过？”
伢子脸羞的通红，正想着如何反驳却听他爹道：“别吵！段二，小孩子打闹当不得真，你大哥生前与我也是喝过酒的兄弟，这事咱也别闹太大。”
段六富脸上一喜，却又听他接着说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也别说咱以大欺小，我家伢子脸上脚上的伤你二人也都验过了。不如这样，十两银子当医药费，这事咱一笔勾销，你那摊子我明年继续给你留着。”
妇人率先意识到薛监市本意：他哪儿是来给儿子报仇的？这分明是来给自己荷包填膘的！瞬时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来宝身边，哭求道：“大老爷，您这不是要逼死我们么！没了摊子我们一家老小是要饿死的！大老爷！大老爷！你们再多留片刻！大老爷！”
薛监市却是不理，笑着拍了拍段六富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七日后我找人来取。”，随后便唤了闷闷不乐的伢子和两个兄弟，绕过夫人径直离去。
段六富宛如被人在后脖颈狠敲了记重锤，脸上笑容陡然凝住愣在了原地，十两——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妇人见拦不住薛监视市一行，忙扑跌到段六富面前尖声叫道：“你快去！快去拦住他们啊！”
段六富忽而冷哧一声道：“猪偻！”
妇人被他轻蔑神色激得直冒火，骂骂咧咧伸手就去抓段六富的脸。若放在往常段六富顶多也就将她推到一边自己背手走开便罢，可今日他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一把擒住妇人袭来的双手，另一手反手重重扇了妇人一耳光。
妇人恼羞成怒，又张口去咬，段六富面无人色，一手扯住妇人头发，左右开弓狠扇了十多个巴掌。妇人被打的脑袋发懵，恍惚就见段六富摇摇晃晃走到院子中，一把将杀猪刀举起，仰天狂笑道：“痛快！咱们一并死了痛快！”，似傻癫狂，俨然失了心智。
“二叔。”
来宝忽而走近段六富低声道：“二叔。”，瞪着红红的眼睛，慢慢说道：“我头痛眼睛也痛，我便去透透气，可忽而来了一好生丑陋的……揪着我不放，我怕得要死……我叫你你听不得……我害怕。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我害怕，怕的只敢闷头跑……。”
这话原本是白天时庆央装可怜时说给杨云听得，来宝不知怎么就记在了心里，从委屈巴巴的语气到招人怜爱的动作模仿的惟妙惟肖，只怕庆央亲耳听着也会吓一跳。可若细看也可看出一二异样来，他眼神太过平静，眼眶虽也泛着红却不是因为落泪。
段六富手中的刀晃了晃，却仍擎在半空，好像随时要劈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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