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楚下意识地将手中核桃转了几圈，坐了回去，道：“顾司隶出自戊密顾氏，上顾下谦。”
白明起心中一喜，暗道：在这里！他和顾谦不合！
他稍稍探知了眉目，便不着急，慢慢喝了口茶，将小花厅四下里打量了一圈，说：“吴大人这一方宝地真是好风景，底下四乡八邻又富饶。”
他顿了顿，想起薄紫告诉过他万围城守军两千，皆是本地征召兵役而来，又想起刚刚进城时见到的城门守军皆是懒懒散散的模样，便试探道：“听说吴大人便是万围城本地人？这守军都是本地征召，皆为大人父老弟兄，想来大人在此必然一呼百应，如臂使指。”
吴楚颇不自在，道：“各家自有难处，父母官也不好当啊。”
白明起便又喝了几口茶，借着让下人添茶的功夫将刚才进城所见回想了一圈。突然想起府衙外那个生锈的冤鼓，想：这么大的城三十多万人，岂能没有百姓陈诉冤情？为何常年无人敲鼓？他不是被底下架空，就是被手下欺瞒！他自己定然是知道的！
他心中稍稍有了点亮光，等来添茶的下人退下，便捧着茶盏，慢条斯理的撇净茶末，边缓缓说：“万围城这么大城，地下各乡绅宗族盘根错节，上头郡守邦主又层层压制，大人这个父母官当得自然辛苦。”
“万幸大人有顾司隶辅佐，又有两千将士忠心效力，想来万围城上下必然军政一体，众人齐心。”
吴楚听白明起句句都是反话，又带着说不出来的嘲讽，不由皱起眉。
白明起话锋一转，又道：“就算有人想搞点小动作，大人有那忠心护主的两千兵马，做事定然应心得手，雷厉风行。”
吴楚冷冷问：“你什么意思。”
白明起道：“不敢有什么意思。我底下这批人，空有护主的心，却不若大人手下将士那么幸运。他们在草原上烧光了丁籍，如今就这么区区十几人，却找不到明主效忠。”
吴楚登时心中狂跳。
刚才还说四百余人，几句话间就变成了十几人，白明起这是叫他收私军！琉璃朝军籍管理严格，北西两路大军统归朝廷掌权，但是这里头，又有多少私军归端氏，谁都说不清！中央尚且如此，何况地方！顶着个军籍数目，底下塞上几百几千私军，只要养的起，旁人上哪儿核查去？
私军！这诱惑太大了！他如今手里只有守军千余，全部出自地方，不得不常年左支右绌，受各乡绅辖制。若是手里有个只忠于他的队伍，便再也不用依赖城里守军了！顾谦也再没把柄压制他！
白明起看出吴楚动心了，于是凉凉的再压上一层筹码：“我这几个人，都是草原上打过蛮子的，真正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将士，都是愿为主家肝脑涂地的好汉。我自己呢，” 他轻描淡写的喝了口茶：“刑余之人心灰意懒，也不过想找个容身之处而已。”
吴楚心中道：是了！他本是世家子弟，这一流放便断了仕途！上哪儿找这样知根知底，又只能依附于我的手下去？
可是他仍然没松口，犹豫道：“这么多人……太也扎眼。”
白明起心说：他这是担心顾谦！嘴里却道：“大人，我这几个人，大半都有黥面。便是有人看不过眼，区区几个军奴，他也无话好说。”
吴楚腾地一下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问道：“有黥面？从奴营来？”
“是。”白明起漫不经心，将手里茶盏轻轻放回桌上：“收几个军奴又算不得什么。军奴可不占籍啊大人，要的不过是一口饭。不过大人要是愿意给配备齐全了，头盔一扣，谁看得出来是兵是奴？”
吴楚没说话，原地又来回走了几步。他站在小花厅门口，用手指慢慢将着爬山虎翠绿宽大的叶子。过了片刻，他心中有了决断，于是回桌前拿起茶壶，为白明起添了茶。
白明起从府衙出来，重新又走上那条窄窄的夹道，一路穿花拂柳，缓缓而行。
边走，他边慢慢的琢磨，想着为什么吴楚见了他，刚通了姓名就生了留他之心？他将锦王那些事细细回忆了一遍，却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情牵扯到万围城。想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便是有人授意。
有人授意照顾他。而且，这委托一定非常模糊，让人找不着。否则他到了这九连池将近半年，怎么不见吴楚来找过他？
白明起突然想起来，流放时那一纸文书上写“有钦犯一，家奴一”，可进了九连池，根本就没给薄紫上奴籍！若是有人根据那一纸文书找他，是找不到“带一家奴的钦犯” 的！三月份流放在九连池的人那么多，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给自己打了个□□！
可是这一点都不好玩。一时间，白明起心中无比阴郁沉重。
有人要护他，自然就有人要害他。要是找不着他这个人，又想要害他，那该怎么办？
自然是，把所有人都拉到那求告无门的大草原上，然后，散播一把没头没尾的瘟疫。封了这北军和九连池，叫他们所有人，无声无息的死在外面。
为了他一个人，死了这千人大营六百多人。死了乌恩，死了曹六，死了他自己。
白明起咬牙切齿的想：我要是不报了这仇，我就不叫白明起！
万围城外二十里，是一片护城林。林中疏朗洒落，常有过往客商在此驻脚。他们这支队伍，此时就歇在林中。
李鹿远远的就见白明起和薄紫沿官道过来，忙迎过去问：“怎么样？”
白明起心里郁闷，冷冷的说：“天黑后，分批入城。”
李鹿高兴得抱住白明起原地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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