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墨和仓知府听得都是呆住，何墨心中更将这西楚的陵邑制与西汉时期的陵邑制对应上。
西汉似乎也是如此，当时的地方豪族最恐惧的制度。
朝廷只以一酷吏下到地方，看到谁家土地最多，就在当地画个圈，郡兵一围，向对方下达通告。
在限定的日期内，做好准备举家搬迁至皇陵左近。
不搬，那么就有得是办法对付。
而如果要搬，豪族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必然全无，而且需要急着出手名下的土地，如若不然，全家搬到了皇陵附近，这些土地也会被地方上的百姓给蚕食掉。
但朝廷规定的时间通常不会很充裕，那么家门之下的土地就只能以低廉价格出售，直接导致大批豪族因此没落变成寒门。
然而对地方的百姓却是大利，大量无地农民可借此获得土地，再次变成自耕农，从而为朝廷贡献税收。
至于之前的豪族，朝廷要从这样的庞然大物手中收到足够的税可是很困难的。
所以这种制度虽然并不人道，也非常残酷，引得当时各大豪族富商皆苦不堪言，但是却有利于中央集权和地方百姓。
既然如此，以杀富济贫之法利天下之民，便是最大的仁政！
因此吴王口中所说的西楚极得百姓拥戴，哪怕到了王室衰微，难以为继之时，依旧有大量百姓成立义军，推翻各地军阀，拥立西楚王室为帝。
这是任何一个朝代的皇帝都没法羡慕得来的。
吴王说完陵邑制后，知府呆在原地，似乎已经明白了吴王的用心用意。
吴王接着道：“而到了东楚时期，新帝为了掌权，必须要斗垮那些扶他上来的义军元老，因此不得不启用豪族。
这样的代价自然是豪族并起，势力壮大，因此即便东楚开国皇帝想要再实施陵邑制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陵邑制作为当时豪门大族的血泪史，自然也是在掌权之后第一个废除的制度。
自此以后，东楚朝中，为官者以家门阀阅而论，再无西楚那般由寒门微末出身的英雄豪杰。”
仓知府吞了吞口水，颤声道：“殿下这么说，是为了……”
吴王起身来到大堂门口，看向外界广阔天地，声音骤显豪迈。
“本朝由太祖建国，然仍旧是北地胡蛮虎视，南方群雄割据的局面。
再由武祖惊才绝艳，横扫乱世，定鼎天下，至此三百余年！
期间虽有各种政乱，可王室依旧稳如泰山，原因何在？
皆因武祖深谋远虑，再行陵邑制度，加以对外扩张，驱逐异族，掠夺土地资源为民所用！
抑兼并、灭豪强、兴农商，割豪族的韭菜，总好过于割百姓的韭菜。
故而国统至今，仍旧强盛。”
仓知府忍不住起身，声音无礼道：“可六十年前，应王之乱，若非豪族起兵，大梁皇室正统早被应王所灭！”
吴王嘿然一笑，“可若非地方豪族支持，应王又何来实力起兵？若非外戚勾结朝中豪族出身的宰相，又怎会导致接连两代帝王皆活不过十八岁？
应王之乱，哼，无论应王胜或败，其实当时最大的赢家就是豪门大族！
以结果而论，镇压下应王之乱后，由晋王一支继位的帝君，登基当天就被各大豪族急不可耐的催促废止陵邑制吗？
呵呵，幸好当时我们的先祖晋王很看得明白其中的缘故，只下旨暂停而非废止，让我等后人终有机会再度启用。
如今朝堂即便大开科举，广招寒门，可中枢之内，却尽是豪族啊，这种情况不能再由发展下去了。”
仓知府浑身颤抖道：“原来吴王殿下此来，非只为了对付鬼神林雅，而是为了重启昔日陵邑制度！赵家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因此才会这般重用这小子！”
说着他愤愤的指向何墨，何墨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亦有些不知所措。
他两世为人，可没有一世进入过权力中枢，此番感觉自己似乎被卷入了新旧时代更替的狂暴漩涡之中，将来的命运他已不敢想象。
或许要么平步青云，要么粉身碎骨，皆已由不得己。
吴王笑道：“你猜对了一点，宁江府的确是试行陵邑制的开端，毕竟这里是前朝国都，历来为天下所忌。
在这里动刀子，要切得稳准狠，要切得干净利落！所以朝廷将要用的人，也必须是一往无前，没有退路的能臣干吏！
仓知府你寒门出身，本王原本对你颇有期望，如今看来却是走了眼。
你辞官吧，辞了回家还能做个富家翁，若还在官场上呆着，早晚有一天被诛连九族。”
知府摘下官帽，此时却已不再惧怕颤抖，甚至还敢与吴王对视。
“殿下，你意欲恢复陵邑制等同于逆天而行，早晚必遭豪族世家反噬！
陛下也肯定会受到你的连累，天下将会因此大乱！”
吴王不以为意，“若都如赵家这般，区区一个纨绔子弟都能调动地方上的郡兵为非作歹，那朝廷肯定离倾覆不远了。
所以趁着势头还未扩大成灾，趁着世家豪族还未主掌军权，哪怕引起天下大乱，也必可乱而后治！”
知府放下官帽，离开了府衙，来到门外后，眼神阴沉的回头看了一眼。
他是寒门出身，但当官多年，早已积累了丰厚身家，亦通过他人名义在宁江府积累了千亩以上的田产。
家资巨富，可以说他们仓家从他这一辈开始已经能够单独开一卷族谱，往后再过数代也必成一地世家豪门。
然而如今既然知晓朝廷要实施陵邑制，他是绝对不可能认同的。
这一趟丢官回家，他也绝对不会罢手。
既然吴王将赵家当做突破口，那么自己得尽快联系赵家真正主事的那个！
还要串联宁江府各大豪族，大家在此根深蒂固，怎么可能由着朝廷乱来！
府衙内，何墨隐隐觉得不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殿下不会以为寒门出身的仓知府，现在够不上豪门的标准吧。”
吴王双手负于背后，脸上笑容充满自信。
“当然，我是故意让他知道我的策略的。”
何墨眼皮一跳，“引蛇出洞？”
“不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所以我相信你与那位即将到来的巡抚联手，一定能将陵邑制完美推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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