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恒，戴德善，小小的护院怎么可能是当朝大宦官的儿子？
是真的？还是逗我玩？
柴廉不动声色地思索着，再看到戴德善那张始终堆砌着好多褶子的笑脸，一股被玩弄的思潮涌上心头，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但对于戴德善，柴廉终究是无可奈何的。戴德善是内侍高品都知，监管着武德司，是爹爹最为信任的心腹宦官，而且此人擅长黄老之术，知阴阳，懂风水，能掐会算，往往柴廉与戴德善对视几眼后，自己哪怕一言不发，就觉得所思所想已经全被看透，就跟上街没穿衣服似的。
想起此处，柴廉觉得毛骨悚然，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少跟这糟老头子接触为好。
正胡思乱想着，寝宫里传来一个苍劲雄浑的声音：“谁在外面？”这是自己爹爹、大周官家柴训的声音。
戴德善赶忙走入寝宫，看到五十三岁的皇帝已经坐起在床榻上，身上披了个外袍。
戴德善快步走上前去，说道：“官家，您怎么又起来了？”
柴训温和地说道：“听声音，是老二来了？”
戴德善躬身说道:“是，他说有大事要奏陈官家。”
柴训道:“让二哥进来吧。”
戴德善把柴廉引入寝宫，柴廉看到柴训安静地坐在床榻上看着自己，像是一位方正慈祥的老农。柴训已经花白了的头发一丝不乱，嘴角和眼角上都有了细密的鱼鳞纹，老相已显，只浓眉下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柴廉赶忙请安：“爹爹，扰您休息了。”见礼后便将今晚高侨在樊楼大闹樊楼、被戴恒击败以致被人趁乱用银针刺死的事和盘托出。
“我本想将那护院戴恒缉拿进一步审问，但他突然拿出一块‘武德司’的牌子，方才我问过戴大官，大官还说那戴恒是他的儿子。”柴廉还补充说道，“这样看来，以戴恒此等身份，他是断然不会害人性命的。”
柴廉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爹爹眉头已经皱得越来越紧，戴德善那老头子依旧抿嘴微笑，仿佛事不关己，在听着一个话本故事。
柴廉最后说道：“爹爹，现下我已将樊楼封锁，任何人等不得出入，但樊楼几百口子人，时间长了也恐生变。再者说，高侨是大哥手下悍将，屡立战功，今天他回京述职还得到爹爹嘉勉。如何处理樊楼事，如何处理高侨身后事，儿子实在拿不定主意，所以贸然进宫请爹爹圣裁。”
皇帝的手指一直在床上轻轻点着，静静地等柴廉把话说完。
等柴廉讲完最后一个字，皇帝终于坐不住了，就要起身下地，戴德善赶忙上前搀扶着他下床。
皇帝在殿里来回几次踱步，圣音轻吐：“你做得很对，做得很好。你在开封府的位置上，能够想到这一层，可见是动了心思的。”
皇帝顿了一下，接着说：“既然是阴谋诡计，樊楼又人多眼杂，所以这个事，不能光明正大、大操大办，而是要暗中核查。这个案子开封府就不要管了，交由武德司查办，樊楼就地解封吧。”
柴廉、戴德善听闻后俱都叩头领旨。
“至于高侨嘛，他是个粗人，行伍出身，这些年在北边帮趁着老大，身经百战，屡获战功，人才难得，就这么死了着实可惜。这个案子、个中隐情，武德司一定要给朕查清楚！一旦查明真凶，朕一定严惩不贷。”柴训几句话说得振聋发聩。
“高侨樊楼闹事，难掩大节。戴德善拟旨，追赠高侨为中书令，以礼厚葬。老大那边，朕也会有旨意，加恩抚恤。明天朝堂之上，就把旨意明发下去。”
戴德善已经走到书案边坐下，铺纸蘸墨，挥动狼毫。
皇上对柴廉温和地说道：“老二，你今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去吧。明天将本案一应文书交接给武德司，约束手下此案噤声，不要跑到外面胡言乱语。”
柴廉道：“是！儿子一定管好手下人，深夜打扰爹爹，儿子不胜惶恐，请爹爹您早些安寝。”说完行礼后，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戴德善将旨意拟就，吹干了墨，交给皇帝阅视。皇帝看完，轻轻点头表示满意。
皇帝突然想起来，问道：“那个叫戴恒的，是你儿子吗？”
戴德善仍是满脸笑意地低了低头。
“你这老东西……”
……
樊楼解禁的消息很快传了过来。众位恩客因今日之事，也都无心逗留，匆匆地各回各家去了。
子夜时分，集美楼，集美阁，卓娘子的房间。
房门紧闭。房间里已屏蔽了左右，只有两人。外人只道是卓娘子找戴恒问话。
卓娘子在外间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居中一坐，像是一个气势威严的女将军，再不见刚才谈笑燕燕的姿态。下面肃身站着的正是戴恒。
卓娘子朱唇轻启，皓齿隐现，问道：“春.药？”
戴恒正色答道：“不错。还是那种极为烈性的虎狼之药。”
卓娘子手肘搭在扶手上，臂上的真丝袖子自然地褪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藕臂，玉手支颐，说道：“何以见得？莽汉酒醉后闹事也是常有的事。”
戴恒摇了摇头，“高侨虽是武夫，但应不至于喝了几杯酒下肚，就行事错乱，狂暴无匹，如同发疯一般。我与其近身较量时，看到他面皮紫胀，双眼发红，口鼻喷出香甜之气，我还给过他几脚撩阴腿，就跟踢到铁棍子上似的，显然是服用了极为猛烈的乱性之药。”
饶是卓娘子久在行院的人，听了戴恒最后几句话，也不禁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随即敛容问道：“刚才当着魏王爷柴廉的面，你为什么不提这个？”
“当时要是说了，恐怕更会让樊楼卷入是非之中，再难逃脱干系，又生事端。”
卓娘子玉背往椅子后面一靠，想了一会，说道：“这么看，高侨是被人算计了？”
戴恒点头，“其中必有蹊跷。”
卓娘子盯着戴恒，令人迷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说不清是欣赏还是疑惑。
接着，卓娘子对戴恒正色问道：“有意思，高侨的事先不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谁？”
戴恒有点不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嬉皮笑脸地答道：“我？老板说笑了，我是戴恒啊。”
卓娘子螓首微微摇晃，严肃地说：“我认识的戴恒是个木讷老实之人，没有你这样的如簧巧舌。”
咝，一不小心表现太优秀，没收住，引人怀疑了。
“老板，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方才形势严峻，事关生死，人总是有些急智的。”
卓娘子微微颔首，看来这个解释还算过关。
“那时是急智，现在呢？”卓娘子继续问道。看来还没完全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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