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中国皇帝自古以来都有除夕赐菜出宫的传统，但是赐福菜还是满清入关后的皇帝才兴起来的时尚。皇帝会在除夕之夜把自己吃剩的年夜饭分赏给自己的奴才和大臣，这些并不止是菜，更是权势和皇恩的代表，所以被称为福菜。基本上过年间紫禁城里街头巷尾的八卦都是围绕着皇帝的菜根子归属兴起的。
我以前觉得，赐福菜这个习俗能称为满清皇帝的专属，八成是因为他们严苛的“菜不过三箸”的规矩，毕竟一盘菜也就动了三筷子，看起来跟没动一样，自然就不用大费周章地再让御膳房重做一份再赐出去了，简单又节约。
可何老师跟我说：“当时满清贵族认为福祸气结，祸可以分出去，福也可以分出去。而天子享天下福，所以福泽无边；他把自己的福泽分出去，也算是对臣下的垂怜。”
我说：“一盘子菜而已，能吃这么多讲究？”我该是觉得它更像是皇恩的代表。
何老师：“虽然我和你一样的想法，但是这道福菜，的确是有这么多讲究。”
我用下巴努了努对面棺材问他道：“那既然福菜有这种讲究，那现在这个是什么情况？赏赐鸭血？”
何老师收回了目光看了看我，问我说：“你是不是饿了？”
“啊？”我一愣，然后摇头，很奇怪他问什么会这么问，难道是因为提到了鸭血？“我不饿，我早上吃得最多了。”
“饿了我包里还有饼干。”
“不饿不饿，”我赶紧朝他摆手，没看出来这货还挺喜欢向我投食的，我接着朝他问道，“那个鸭血……不是，他们为什么会喝血？”
何老师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示意我靠近一点，我于是听从他的指令靠近，就听他可以压沉的声线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估计这应该也是一种‘分结’，不过分出去的不是福，而是祸。”
我把头偏了偏看向他，疑惑不解地问他道：“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说话声音有点高了，朱翊钧忽然越过人群看了我们一眼，我对上他的时候他眼里没有平时的和蔼可亲，到是有一股子威严霸占了眼眶。
何老师皱眉：“你小声点。”
“那我不说话了，你赶紧说。”
何老师说：“以我们之前的勘测，这个村的村民都很穷，且短命，可见命数极差；村里一共就几个上了岁数的，而且看起来十分受人尊敬。他们这一生忐忑，入阴司也难再投个好胎。但如果说把这人的祸给洗干净，入阴司之后是纯净的一条新魂，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我不太信：“这怎么可能？把血分出去就能立地成佛？”
何老师：“没有那么绝对，但是我和叶赫那拉氏打过交道，他们擅用血媒介，血是肉身物，魂是天上魂，要是他们真把血媒介给玩出花样来，没准也可以沟通肉身和魂魄呢。”
我抖了抖说道：“你这解释得有理有据，我都没法子反驳了，”我又问，“那万一真被你猜准了，这些村民知道自己被分了祸吗？”
何老师：“应该是不知道的，他们连自己命数极差都不知道，光凭着‘火雨银钱’的骗局，痴心妄想地以为亲人先祖都在天上安稳当着神仙庇佑他们的命。喝了这些血也只会以为是被分了福报，而不会往灾祸头上去想。”
我握了握拳，看着似乎是潮水退去的村名问他说：“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过分什么？”
我说：“有人拿着村子里人的命和气运去养尸，去保护自己的东西，这样太自私了！”
何老师丝毫没有被我年轻气盛的义愤填膺所打动，而是说了一句：“未观全貌，不知评析。”
我还想再跟他吵吵两句，朱翊钧却撇下棺材朝着我们走来了，我赶紧闭了嘴，说实话我心里就认定了这个叶赫那拉氏的朱族长是这些灾难的始作俑者，我对恶人一向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朱翊钧倒是带着几分抱歉来的，他对何老师说道：“村里有个福星走了，大不利征兆，今天进山的打算就只能先搁置了。”
我心中冷笑，呵，福星，还真能叫出口。
何老师对此没什么好恶：“没事，我不急。”
经历了这一场仪式，招待所老板的棺材总算是合上了，但就算是现在合上有什么用，待会儿不是还得撬开扒拉着尸体放在养尸地上？我实在是看不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悲剧的发生，尤其这个招待所老板还等于说是救了我一命。既然看不了我就不看，我和何老师就趴在床上挺尸，因为早饭吃得饱，所以大中午的也没多少饿的感觉。
我本来以为能躺大概一整天的，没想到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元村长忽然急急忙忙地跑来找朱翊钧了，我当时正在外头打热水，这段对话被我听了个正着。
元村长拄着拐杖差点跑起来，对着朱翊钧就一个劲儿地大喊：“坏了！坏了！”
朱翊钧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他估计还以为是个什么东西坏了，然后问元村长说：“哪儿呢，我去修修。”
元村长气得拿拐杖砸地：“扯啥犊子？事儿坏了！”
朱翊钧：“别急，别急，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元村长说：“棺材……棺材顺水漂进娘舅山了！”
后来我才知道，塘土岗子对福星的逝世仪式感要提得很强烈，他们不会把福星给葬在他们的祖坟，那片为了养尸而专门开辟出来的平原地里，而是会扎一个竹筏把尸体放上去，顺着水流漂荡，算是另一种形势的水葬。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苦了水流下游的基层民警，不知道他们忽然看到个尸体横漂在水面上是什么感想。但是当时朱翊钧听到元村长说的话的时候，一向安稳的脸上流露出了压都压不住的震惊，他甚至瞪圆了眼睛瞪着元村长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了回劲儿，第一时间就冲到了我们的房间，跟何老师半点没客气，几乎是命令地说道：“我们要马上进山！马上！”
何老师难得表露出了定好的脾气，答应了。
等朱翊钧出了房门我才进去，何老师问了问情况，我也说了，然后问道：“奇怪，竹筏带尸体进山有什么奇怪的。”
“如果是普通山涧，进了就进了，”何老师拿看傻子的目光看我，“但是娘舅山不可能，娘舅山在村子的背面，那条河又是自北朝南的。”
我俩相互看了一会儿，我这才恍然大悟。娘哟，这个载着尸体的竹筏是逆流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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