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就一辈子当孙子要不就辞职拉倒，有什么大不了，严弘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喝着啤酒，反正一辈子也就这样，无论混体制还是企业，就凭自己这情况一辈子别想抬头。三百万，呵，真稀罕，借钱的主吃喝嫖赌，我当牛做马为了谁，一只不想干的米虫何必这样委屈自己。一张纸就能撇开的关系，怎么就这么难呢。
严弘想起午休躲在厕所间和老家打了个电话，好在家里一切正常，严弘试着诉苦，得到的只有无关痛痒的几句：“坚持不住了就回来。”，“我们不指望你能养老。”
“那表舅的高利贷怎么办？”，严弘带着一丝绝望，不明白时到今日爸妈为什么还不明白，自己被他们所谓的亲戚情谊救命恩人卷入了无底洞，“他到底借了多少？”
“十来万吧，尽量还，人就没有被难死的，都是一家子，抹不开面子，哪有把自己舅舅送蹲监狱的。人活着你不能忘本，当初要不是你舅，哪儿来的你现在……”
严弘想大发一通脾气，告诉他们自己就快被这莫名其妙的债务逼到死路，告诉他们时至今日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全是他们所赐，可最后也只是看看时间，说：“要上班了，今天先这样吧。”，低着头走了出来。
门口站着等位置的前辈，不耐烦地扔掉抽了一半的烟把儿，皮鞋尖不耐烦地搓了两下灭掉了火，地板上留下一条黑糊糊的印记，沿着水渍慢慢晕开，“苍蝇就爱闻这味。”
同事的声音不大，严弘原本在洗手并没在意，谁知一抬头从镜子中正对上那人厌恶的眼神，严弘身子一抖，凉意又深一重，可同事非但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更加大胆打量着严弘，神情充满轻蔑，仿佛在质问他：你怎么还不滚蛋。
真是奇怪，严弘迎着风抬头望着那轮明月，啤酒越喝越清醒：我凭什么要认！凭什么要一辈子给别人当狗腿？大不了重头再来，严弘借着酒劲边走边掏出手机，看着一时冲动写下的辞职信，靠到路边长椅上憋了半小时打出来的三行字，慢慢心里升起一阵酸楚，啤酒花抬起的凌云壮志渐渐消融。
他明白，自己真的是一无所有，无能到卑微可怜，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
小时候第一次知道奥特曼不存在是在作文课，他写了一篇题目叫《我的梦想：拯救世界》的文章，那时候村子里的基础教育还没跟上，老师都是村里的左亲右邻，严弘因为这篇文章被请了家长，被询问是否有什么精神问题。
然后高中时繁重的学业压的他喘不上气，他明白了自己做不了英雄也不是天才。后来上大学，为了还债，他开始打工兼职，发传单刷盘子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然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无足轻重。再后来，工作……不提也罢。
一步一步现实带他看清自己的普通，平凡，再不去想咸鱼翻身，不再怀揣梦想。他没有金手指，只是芸芸众生之中一粒尘埃，沉沉浮浮最终飘落入泥从不曾得见金光。
严弘又一字一字的将那三行辞职信删掉，那是对现实的俯首称臣。
“去他妈的！”，严弘扬手将啤酒罐扔进草丛，铁罐叽里咕噜滚了两圈后消失了。严弘拍拍手，可看看聚成堆的落花还有停在一旁的橘色垃圾车，又心虚地跨进草坪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摸到扔掉啤酒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都不容易啊。
前面十多米的马路对面路灯下好像坐着一条大狗，严弘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瞧，好像不是狗，是个蹲着的学生，看校服那花纹难不成是——司纹？严弘忍不住紧走两步，这才看清那颗新鲜卤蛋头，还真是司纹。
这是第一天晚上遇见时的地方，司纹坚信只要站在原地就能等到严弘，他不知站在这里等了多久，他笑了一天累极了，脑子乱糟糟只想快点看见严弘，就连回家充电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司纹听到脚步声抬抬眼，看到严弘立刻扯出一抹苦笑，“严哥，我脚麻了，你能陪我呆会儿吗。”
严弘蹲到他面前摸摸他扎手的卤蛋头，“你怎么在这儿蹲着？头发怎么剃了？”
司纹自顾自语无伦次的比划着说：“严哥，我手机没电了，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理你，你不要生气，严哥，我去找杜昱了我没打架，我想见你，可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儿，我有好多话想说，严哥，我，我见了我爸，我不是说不开心，严哥，我挺好的，……”
“嗯。”，严弘点点头，“没关系的。”
“严哥，你能扶我起来吗，我感觉有一点冷，蹲久了头晕难受……”
“我都知道。”，严弘戳破了司纹费尽心思找到的一堆完美理由，弯腰抱住发抖少年，“没事的。”
不开心没事的，糟糕的心情可以被原谅的，他知道他只是想要一个拥抱，一个简简单单的温暖的拥抱告诉他：一切还有救。
严弘忘掉了自己的那滩烂事，眼里心里都只剩下躲在怀中瑟瑟发抖的司纹，少年单薄的身躯像雏鸟的胸脯轻微起伏颤抖。
“严哥，我真的很差？”，过了半晌，司纹低声抽泣着问道。
“不。”，严弘将司纹埋在膝头的头搬起来，捧住他的脸颊，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你不差，只是还可以更好。”
“真的？”
“嗯。”，严弘捏住司纹撅起的嘴唇惩罚似的拧了一把，“谁敢说你不好。”
“严哥，我不好。”
“反正我也只是个失败的大人。”，严弘摊开手笑道，“我不知道好的人生怎么个活法，普普通通，可这就是常态啊。不要怕，慢慢来，有我在。”
“不，严哥特别好！”，司纹拉着严弘站了起来，埋在他肩膀上撒娇，将眼泪鼻涕一起蹭到了严弘衬衫上，像做了坏事的小孩破涕为笑强调道：“特别好，特别好！”
“好好好，别蹭了，你给我洗衣服啊。”，严弘抱住司纹的头拉开一阵距离，借着灯光将少年青春洋溢的面容看了个清楚，从眉梢到嘴角，一出不落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真是好看啊，严弘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力气，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去他的辞职信去他的人渣亲戚，和这个少年比起来，这些苦难只是碎石头，早晚能轻松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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