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来风闻言一怔，而后猛地抬起头来，顺着顾寒时目光的方向望过去。
其实，早在顾寒时刚刚走进营帐时，岳来风就注意到了这个随顾寒时一同进来的人。
见那人身背药箱，低垂着脑袋，十分乖巧又拘谨的躲在顾寒时身后，想来应该是顾寒时的药童。
当时，岳来风心里还有些纳闷，寒时一向独来独往，身边从来不带药童和随从，他原还想着要问一嘴，后来一时高兴就给忘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个药童会是叶雪烛，会是他的小叶子。
岳来风连忙起身快步走过去，没等叶雪烛开口，他就先换了一声“小叶子”，声音哑的厉害。
叶雪烛抬起头来，冲他展颜一笑，“岳叔叔。”
顾寒时原以为今日与岳帅重逢，叶雪烛必定会激动落泪，便提前准备了两条干净的手帕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没成想叶雪烛没哭，岳帅倒是先红了眼。
顾寒时知岳帅好面子，一定不愿让人瞧见他落泪，于是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将已经掏出半截的手帕又塞回了袖中。
见她总把“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汉流汗流血不流泪”这种至理名言挂在嘴边的岳叔叔，竟然哭了，叶雪烛无比惊讶，怔忡片刻，才回过神来，连忙劝说：“岳叔叔，不怪你，当年之事真的不怪你。”
谁知岳来风泪却掉的更凶，越劝越凶。
直到一个军中杂役，提着炭篓进来帐中添炭火，岳来风才慌忙背过身去，勉强忍住了汹涌的泪水。
待那杂役添完炭火退出去以后，稍稍冷静下来的岳来风才转过身，将叶雪烛身上背的药箱接下，“站着累，过去坐着说话。”
叶雪烛点头，与岳来风和顾寒时一道坐下了。
入座后，岳来风盯着叶雪烛，细细端详了好几遍，才道：“怎么瘦了这么多，慎王都不给你饭吃吗？”
“慎王待我极好。”叶雪烛应说，“在慎王那里，我吃得饱穿的暖，岳叔叔尽管放心就好。反倒是岳叔叔您，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我听寒时说，岳叔叔手臂上的旧疾又复发了。”
“多亏寒时，已经好了，有大半年没犯过了。”怕叶雪烛不信，岳来风连忙活动了几下手臂，灵活着呢。
见岳来风一副生龙活虎，颇有精神的样子，叶雪烛不禁温然一笑，“那就好。”
叶雪烛的娘亲萧景若曾是名动京城的美人，父亲叶天钧也是个玉树临风的俊俏儿郎，叶雪烛专捡了爹娘的好处长，模样自然不会差，一双剪水杏眼像极了娘亲，挺俏精致的鼻子则随父亲。
在叶雪烛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岳来风一时没忍住，又红了眼眶。
他怔怔望着叶雪烛，半晌才哽咽道：“小叶子，对不住，岳叔叔终是有负你所托。”
过去，叶天钧每回为公务要离家时，叶雪烛总会托同行的岳来风，代为照顾她一忙起来就会忘记吃饭，不肯休息的阿爹。
请岳来风务必要将她阿爹平安带回家来。
岳来风每回都是一口答应，让小叶子尽管放心。
如今，距离当年那件事发生，已经过去整整六年了，岳来风一直都活在自责与懊悔之中。
他怪当年的自己太爱面子，怕孩子们笑话，笑话他堂堂银甲军的副帅，竟然会被一只野狐狸戏耍，跌落马背摔断了腿。
于是，他便一再拒绝叶天钧夫妻的好意，执意要留在军营，不肯住到叶府养伤。
若事发之时，他身在叶府，一切或许都会不同。
岳来风还怪自己太粗枝大叶，心思不够细腻，倘若他能在事发之前就发现些许端倪，那件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即便不幸发生，至少也不会坏到那种地步。
因此，即便叶雪烛亲口说不怪他，岳来风也无法原谅他自己。
见岳来风如此，叶雪烛心里也不好受，鼻子发酸，喉咙发紧，眼看也要哭了。
这时，顾寒时果断开口，将话题从“怪谁不怪谁”上扯开，“岳叔叔，我今日冒险将小烛带到这里，是因我俩有事想向岳叔叔请教。”
岳来风听了，端起桌上的茶碗，连灌了好几口茶水，借此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放下茶碗，岳来风已经恢复了作为一军主帅的从容镇定，“有什么话，尽管问。”
叶雪烛也不与她岳叔叔客气，立刻就开口问道：“当年事发以后，岳叔叔奉朝廷之命，前往青芒草原剿杀葛胥部。我听闻葛胥部的主君博罗那，到死都不肯承认与我阿爹有勾结。不知这是误传，还是确有其事？”
“这并非误传，博罗那的确到死都不肯承认自己参与谋划了屠城一事，也不肯承认他有侵吞整片青芒草原的野心。”岳来风道，“当时我将博罗那的话，原样回禀了朝廷，等到的回应却是，一个疯子的话怎可轻信，命我遵照圣旨，将葛胥部上下，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剿杀。”
“疯子？”叶雪烛疑惑。
岳来风道：“我也说不好博罗那究竟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被擒以后，博罗那一直都有些精神恍惚，且情况一日比一日严重，临死前几日，还总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确实像个疯子。”
“他都说了什么疯话？”叶雪烛又问。
岳来风答：“他说他见到鬼了。”
“见到鬼？”叶雪烛诧异。
岳来风点头，“当时，我只当博罗那是在耍什么花招，还亲自去审问了一番，并利诱他说，若他肯交代实情，我便请求圣上开恩，放他的族人一条生路。博罗那却只说了一句‘一个都活不了’，之后直到被斩首，他一个字都没再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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