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当夜皇城内一处僻静独院中，燕老公卸下窄口夜行服换上常穿的官服与夹袄，照例来到小院西户耳房内查看一番。巴掌大的幽暗小屋内陈列着少说十余野兽头，火光照见处个个双目炯炯栩栩如生，说不出的阴森恐怖。燕老公走到贴墙叠放的扁平香樟木盒前嘿嘿一笑，俯身拭去顶层薄灰，宝贝的捧起其中一盒翻开查看，不住叹说：“好美，好美。”，痴绝相胜似文人骚客巧得天成佳句。
那盒中盛放之物何其诡谲怪诞，便是菩萨见着害怕，阎王看了也头皮发麻，你道装得什么？里面装的竟是张完整人皮面具，眼鼻处理细致微妙，边缘切割齐整，肌理清晰，着金线密密缝在丹红绒布上。宛如绣娘穿针般，燕老公仔细端详一阵又换一盒，如此往复直至更鼓传来方才恋恋不舍搁下。又看到旁边单独放置的一方孤零零空盒，盖子上有大片焦黑，仿佛被大火烧过。老宦官拾起盒子掂了两掂，沙哑一笑，低语道：“就差你了。”，整个房间只他一个活人，却不知是说与谁听。
老宦官看够了他的宝贝，转出身小心闭了门。走到极乐殿外，清了清嗓子，道：“皇上，青二回宫复命。”，说罢不等得召，已踏步迈入大堂。
堂中端坐着一位长发铺地，身着道袍的老者，此人便是当今大章天子——楚广川。但见他满面肃容，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眼前圆木盘，左手握住龟裂木把手徐徐转动，木盘上石雕随之变换。
燕老公上前两步，跪地请道：“圣人。”
楚广川下巴微微一点，嘴巴不张，似是腹内发声，道：“讲。”
燕老公不急不缓道：“回皇上的话，昨夜当值的依照皇上吩咐已经一并处理干净，尸首也都烧埋了，家属那边奴才也安排了小平子去料理。”，略一停顿，另起话头道：“奴才方才到桂馥宫，果见四象庙的孟长老到此，奴才不敢擅自惊扰娘娘圣安，只候在窗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细绢，伏地双手呈上，道：“几人谈话，奴才分记在内，请圣人过目。”，楚广川嗯了一声，专心看着盘中石像。
早先立章之际，上官纳萧顺进言，与孟有福等人密设下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门称为建章派，各门虎符分由四位最得上官信任者掌管守卫，凡持虎符者可号令全门上下，又有四大掌门统筹门内大小事宜，联络内外。建章派明是江湖门派，实为安插的眼线暗桩，共为朝廷效力。四门派各司其职又相互牵制，譬如：朱雀专管皇亲国戚，玄武分管百姓群臣，而青龙则可号令其余三门。门中又有老鹰鹞子雀犬之分，明暗阴阳之别，脉络错综实在复杂。到如今楚广川只在萧顺手中夺得青龙一门虎符，其子楚瑾与儿媳上官瑜共握朱雀虎符，现归自己所用，余下白虎、玄武两门的虎符不知落在谁手。楚广川原本疑心乞颜家族暗藏玄武虎符，现质子伊勒德死去，乞颜家族必会伺机而动，虎符若果在其手中实是危殆。
上官遗留暗桩多如牛毛，中有不少孟有福一类，誓死效忠上官家族，乃心腹大患。楚广川耗费十年，好不容易才悄悄摘去其中大半换成自己人，在这关头紧则反，松则退，退则死，进则生，楚广川不敢乱了一分差池。
燕老公直身，道：“群英楼传信，那个王爷庙已经盖成，奴才已教兴王放出口风，传北定王自恃功高，自诩为天降神武将军，暗许部下在漳南大建私庙。民间流言已起，不多久便可收网捉鱼了。”
楚广川略微颔首，叹气道：“那些你看着办吧。”
燕老公唱了个喏正要告退，楚广川淡淡说道：“燕公，朕听闻古人讲究不打三春鸟不吃四月鱼，方可造福后人，若力图赶尽杀绝，终究会落得下场凄凉。”
燕老公笑道：“皇上宅心仁厚，老奴不懂大略，但听闻老家邻村有一猎户，因可怜幼虎失去双亲，与猎犬一同豢养在家中，乞料恶虎本性难改，最终致家中妻儿双双丧命。”
楚广川斜看向燕老公，道：“你是说朕老眼昏花分不清猫虎，说朕体恤百姓反而是养虎为患？”
燕老公不但不露惧色，反而嘿嘿一笑。楚广川心下咯噔一跳，想到这个位子是害死上官后从众人眼皮子下骗来的他便心里不安生，况且这个荒唐的老太监是个顶天的人精，平安渡过朝代更迭不说，宫里大小事宜无有不知。楚广川不由做贼心虚，对老宦官色厉内荏道：“你笑什么！”
燕老公低头坦然道：“奴才不敢。”，声音听来理直气壮，仿佛认定是楚广川的错一样。这位子坐的，可真憋屈啊。
恰逢半个时辰前服用的丹药发作，楚广川内里生出一阵燥热，挥手叫老宦官退下后，一把扯散道袍，手肘撑地仰面望向房梁，但瞧着殿堂木梁上描金二十八星宿，金灿夺目，恍惚间竟以为星河流转。楚广川长叹一声，心道：想当年修道山中，闲云野鹤自由自在，何苦来争做这帝王？
喜欢诛心请大家收藏：(www.ccxs.cc)诛心晨晨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