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伊勒德杀羊祭酒夜夜邀众人畅快痛饮,自日落起至天明方休,第二夜依旧如此。
直至第三日晌午时分,伊勒德昏昏沉沉从酒坛子中拔出头,醉眼惺忪环望桌上残羹冷炙。斜前方刀疤脸醉趴在盘中,眼前堆着半头高的碎骨碴,冷油花子抹了满脸满头。
伊勒德站起身踢开椅子,跌跌撞撞走出桌子,见正对面,拉克什左手揽着五叔肩头,二人头贴头仰靠在墙根呼呼大睡。墙根的烛台不知何时被人推倒,烛烟熏黑一片白墙直冲上房顶。
“哈。”,伊勒德挠挠脖子挤出一抹笑,心中忽而生出一股彷徨。他伸了个懒腰走出屋子,正看见塔娜坐在橘子树边矮脚凳上,仔细缝补着一顶大红毡帽,齐雁秋羊崽子状跪坐在地上,将头抵在她膝头上方睡的正香。
伊勒德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走到塔娜身边盘腿坐下,塔娜看看他接着低下头,继续缝补那顶毡帽。伊勒德看着齐雁秋睡的红扑扑笑脸,小声笑道:“臭小子过春就十二啦。”
塔娜笑眯眯点点头,伊勒德抬头又道:“阿姊,我十二岁都能拉满弓啦是不是。”,塔娜又点点头,满月脸儿中盛着满当当温柔。
伊勒德舒服地打了个嗝儿,仰头看着半阴不晴的天空,道:“塔娜,你瞧这天上的云,一团一团凑成团,像不像咱家的羊群。”
塔娜将雁秋朝怀中拢了拢,抬手捧住伊勒德的脸,道:“想咱家啦?”
伊勒德狼崽子似的呜地低吟一声,低头和雁秋一起挤在塔娜膝头。塔娜将手插进伊勒德羊毛卷似的暖烘烘头发中,慢慢从发根顺到发尾,口中轻轻哼唱起歌谣:
“草原上星星闪亮,梦中的阿娘呀你在何方。请为我祈祷,请为我吟唱,阿娘呀我将要起身去远方。那里有位漂亮的牧羊姑娘,她的笑容像金色的太阳,她会唱着甜蜜忧伤的歌谣。阿娘呀,她愿与我四处流浪,可我想带她回到你的身旁……”
伊勒德用力吸了下鼻子,瓮声道:“阿姊,万一……我们救不出萧顺咋办。”,塔娜拍拍伊勒德脖子道:“有阿姊呢。”
伊勒德道:“雁秋怎么办,这孩子,他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齐雁秋忽而挣起身,瞪着眼叉腰道:“你是不是又要说那什么中原人是我爹啦!你他…塔塔个骗子!”
“小兔崽子!”,塔娜脸色忽而一变,温柔被滴水不漏收起,转眼换上了平日里风风火火模样,揪着齐雁秋耳朵尖向上一提,道:“怎么说话!”
伊勒德抬头望着二人,眼中满是震惊道:“你,你怎知!”
齐雁秋踮着脚尖,呲牙咧嘴指着伊勒德说道:“哎呦呦,你不讲道理满嘴谎话,哎呦呦,你昨儿个骗我阿娘的话我都听着啦!你说那萧什么是我爹我听着啦,你说我阿娘不是我真阿娘我也听着啦,你就是要哄我阿爹阿娘不要我,我就知道!你他……塔塔个狼不理!哎呦!阿娘!”
塔娜拧着眉头,使出**馒头的力气揪住齐雁秋的耳朵,骂道:“兔崽子!再说!你再说!我确不是你娘,你不是我儿子,你娘是我本家妹子,他半句没错,你闹什么!”
伊勒德看不过,伸手拦住塔娜,急切道:“别,别跟孩子过不去。”
齐雁秋瞅准间空,向后一跃跳开,对着伊勒德的脸吐了口唾沫,哭骂道:“不要你假惺惺!你个老兔子!臭狐狸!呸!我最讨厌你!”,说罢转身跑了开。伊勒德急着要追却被塔娜拦在身后,塔娜冲着齐雁秋身影吼道:“让他跑!看他能飞多远!”
眼见着齐雁秋转过灰墙不见了踪影,塔娜捂着脸颓然坐回矮凳,伊勒德气急败坏道:“这节头与他说这个做甚!”
塔娜道:“若……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他总该知道自己爹是谁,娘是谁。”
伊勒德双目无神愣愣看着天上聚成团的云彩,终是一拳砸到自己大腿上,粗声叹道:“那会子就该将她锁住!”
塔娜随他一同望着天空,半晌道:“是我们趁夜送她上了萧家郎的马,是我们引她上战场叫他二人相见,是我们向阿爷扯谎替她作瞒,伊勒德,是我们……是我们将送她上了断头台啊。”
风起云扬,天色即变。
齐雁秋从后墙翻出院子,头也不抬跑出一二里路,忽而脚下被石块一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泥巴堆里打了个滚。坐起身回头见无人追来,心中顿时生出莫大委屈,索性坐在地上抽噎起来。
正哭的伤心,却听耳边一人轻声唤“雁秋?”
齐雁秋透过指缝偷偷偏头瞧了一眼,却是庆央,他二人总共没说过几句话并不相熟,齐雁秋心生懒怠,偏过脸依旧抱着胳膊抽抽嗒嗒。
庆央本因心中烦闷出来透气,不想竟遇到伊勒德表侄,左右无事便收起笛子,盘腿坐到他身前,没话找话道:“怎么啦?又挨打啦?难道你宝贝舅舅这回没护着你么?”
齐雁秋冷不丁被戳到痛处,当下放声哭叫道:“都赖他!我没有家啦,他们不要我了!”
庆央打记事起就不知道家是何物,一出生就被爹娘抛下,师傅从路边捡到他,杨云将他拉扯大,此刻听齐雁秋提起“家”这个字,不由随着心中一痛,顿了顿叹下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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