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妆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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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棋鲜少提及自己的事，我只听过他出生在陇右道的会宁城，那里水草丰美，一碧千里，江家祖上身帅子弟力穑事，广辟田宅，富累金玉，又依凭交通之利广集货资，可谓富豪之家，欣荣至今。
但江明棋十三岁时就离家，那些早已与他无关，十年后忽然回去，还越过嫡兄成为家主，莫说李徵钰疑心，我听了也是满背脊的冷汗，丝毫高兴不起来，更觉短短半月，已经与他疏远不少，心中难过。
“你大哥江亭川呢？”李徵钰眼神如冰，扳指问道。
席上皆是显贵，江家也不过尔尔，主君却专门停下询问，所有视线便都聚到了江明棋身上。他跪于三丈外，声音不颤不抖：“家父陡然去世，大哥忧伤过度，加上诸事劳累，也跟着去了。族中长老召晚辈回去，虽在服丧，但不敢无视宴请，是以叮嘱晚辈来向主君请罪，无意打扰各位大人。”
李徵钰沉默了片刻，忽然叹气道：“你接连失去父兄，也是可怜。讣告可带来了？”
江明棋道：“受总管大人指点，本在客栈静候主君处置，忽然得令至此，不敢将那些东西带来扫兴。”
李徵钰瞟了一眼总管李夏，李夏忙道：“老奴想的是，宴饮结束后再说报丧事那些，所以就让他先等着。”
“那倒是我们失礼了。”李徵钰双手交叉在胸前，“死者为大，我虽然只在致贡的时候见过江晟海几次，但他也算我封地上的能人，这十几年也颇为尽心。”说着，他抬了抬手，“把笔墨拿来，我写一张祭文，拿回去烧给你父亲罢。”
此言一出，其余人大多面露惊讶。李徵钰如此做，也等于承认了江明棋的家主之位。
恐怕江明棋自己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轻松，愣了一愣。刘光霁抢白道：“主君隆恩旷典，江世侄还不赶快谢过！”
江明棋不得不叩首言谢。
侍者抬来书桌，上面已经摆好一应要用的笔墨纸砚，李徵钰道：“可惜我手上不得劲，写不好，奚迟，你过来。”
“？”
我打了个颤，提起衣袍起身，由侍者引着出去，到了开阔的殿厅，灯火骤然亮了许多，眼前不由花了一花，还是故作坦然地环视殿厅一圈，视线行至右面时，只见凌景奕手执杯盏，朝我一笑。两席之隔的父亲则满脸担忧。
我克制下心绪，又淡然扫了一眼江明棋，他这幅打扮十分体面，加之生得剑眉星眸，倒有几分显贵的模样。只是我看惯了他穿布衣，也摸惯了他手心的粗茧，觉得别扭。
李徵钰侧头打量我的神色，他知道我和江明棋有一段纠葛，神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是文家未来的少君，写字画画都是极好，由他给我代笔。”
李夏道：“主君昼夜伏案，操劳了许多年，前岁入冬腕子也受了寒，这些晚辈是该帮你分分忧了。而且此篇祭文，出于主君和少君两代人的一口一手，恩义更重。”
说时，他已用笔蘸了墨，恭敬奉到我手边。
我只觉口舌发干，偷偷吞了一口唾沫，颤手接过笔。李徵钰年轻时也是才子，年近五十也宝刀未老，词句张口即来，“伏以人本乎祖，犹如物本乎天，宗袥荐馨，士庶重本支之道。闻汝旋谢尘缘，衔哀致诚。”
我吸气凝神，跟着在纸上写，李徵钰虽偶尔停下思考，所用时间也不过一刻，他说完，片刻，我也停了笔，晾干墨迹，李夏拿过去给李徵钰过目，没有差错，才又折好递给江明棋。
“晚辈替亡父多谢主君。”江明棋双手接过祭文，顿了顿，又朝我一拜，“谢苏公子。”
“......”我只略一颔首，便想退回去，侍者却搬来了椅子摆在李徵钰旁边。李徵钰示意我坐下，又对江明棋道：“你既然承继父愿，接手江氏家业，当奋志图强，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更图为我大启效力。”
江明棋道：“晚辈谨遵教诲，江氏虽区区小族，愿为主君效力。”
李徵钰轻笑一声，“那些后话暂且不说。只是你父亲专情，你哥哥江亭川也没了，现下只剩你这么一棵独苗，该尽早成婚，为宗族绵延子嗣。”他停了一会儿，又加道：“坤元的年纪到了，便等不得，若遇见心仪的，也不必死守服孝三年的规矩。"
江明棋俯首，“谢主君关心......”他喉结一动，似还有话说，却又没说。
李徵钰道：“你亲自来报丧，礼数尽到了，不好留你饮酒，就喝一杯茶吧。”说着，他看向舞剑后就赖在旁侧的刘姓坤子，“思邈，你桌上那盅是不是泡的白菊？”
“......”
那人正是仓曹史刘光霁的儿子，我平日就与他看不对眼，刚才还吵过架，现在见他偷瞧江明棋，而且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更是恨得牙痒痒。
李徵钰的意思明了，刘思邈沏了一杯茶 ，羞答答地端到了江明棋面前。
“江公子，请......”
江明棋略有迟疑，将祭文收入怀中，从刘思邈手中接过茶杯。茶杯就那么点大，刘思邈两只手端着，他也要两只手去接，哪里腾得开地方，手指就碰到了一起！
刘思邈抿了抿唇，十分羞赧地缩回了胳膊。李徵钰见状，对刘光霁笑道：“你这儿子刚才舞剑生龙活虎的，现在让他递一杯茶，就羞成这样，到底是小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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