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橘爻夜半找千江月，其实千江月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更别说促膝长谈了。
橘爻是在西厢格子门的缝里，偷偷塞了一封信。那信拿粉色的花朵点缀了，还有淡淡的桃花熏香。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橘爻是从哪里找来的花。忽而又想，橘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冬天要找鲜花，花够了钱，也未必找不到。
总之，这朵小鲜花，算是橘爻此信有多珍重的见证了。
关严实格子门挡住寒风，又拨亮了灯火，千江月靠在炭盆旁，往手里哈了口气，才展信阅读。
橘爻的小楷一如往日娟秀，字迹有些太收，像她平时的羞涩姿态。但信的内容却很直白，大意是告诉千江月，她不会把避子汤的事告诉旁人，尤其是她哥哥橘原，但是她不能确保，橘原永远不会发现这件事；另外，她表明老死不相往来之意，日后会搬到客雨那里去住，深居简出，渐渐地，也会把手里的活儿移交给千江月，然后辞去宫令女官。日后，至于是出宫还是再另找职位，她还没有想好。
字里行间，都是很决绝的意味。
一点都不像千江月认识的橘爻了。
不过，千江月回来后，橘爻已经有很多次，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个橘爻了：会跋扈、会打人。人遇到感情变故，求而不得，性情会这样大变吗……
什么青梅，什么终身好友，其实眨个眼就闹掰了，过几天就忘个精光，都深恶痛绝到见面都忍受不了了。女子与女子的友谊，还真是靠不住。
总归是有所期待和留恋吧，千江月原先还以为日子久了，总会有和好的时候。
现在这种境况，千江月也只好选择尊重橘爻的意愿。便也在此信反面，书写了一些慰问的好话，又说自己会好好继承橘爻的职责，照顾好皇后，也祝愿橘爻前程似锦或嫁个如意郎君。
千江月写好了信，便也趁夜冒着漏更的寒气，把信送到了梧桐殿，也塞在门缝里。还不忘，在折叠的信纸里，夹上那朵粉色的小鲜花。
她回到正殿西厢，只见清冷的月光下，渡廊下的流水，依旧结着冰。
千江月离去时，没看到身后，有人守了大半夜没睡，终于等到了回信。悄悄打开梧桐殿的门，读了信，却气得把信一团，丢进了火盆。
“听说了吗？橘宫令，昨儿连夜搬出梧桐殿啦。”
“什么？搬到哪儿了？”
“好像是搬到客雨姐姐守的府库那了。”
千江月值夜完，回偏殿休息时，在游廊上听见打扫的小丫鬟都在议论。
她便庆幸自己信送得早，要不然，连告别的话，都没法传达给橘爻了。
不过，日子还是照过。她往偏殿去，没等进门，先远远看了一眼。
四大丫鬟里，客雨神情专注，低身翻箱子，终于找出一卷麻绳，估计是在帮橘爻凑迁移行李的东西；书桌旁有个女子搓着手在读书，眉清目秀，双目观书时炯炯有神，嘴角习惯性向下，一见便有股傲气，是唤作珠霰的那一个；那日送药的熏风，在席居上绷绣架，大概是要新开一件绣作了；而最为机灵的水云，正斜倚在书桌角上，给珠霰磨墨，时不时歪头，看珠霰读那些苍蝇般的黑字。
在千江月短暂的一生里，重要的时刻并不多。
但不知为何，她的记忆里，一直记得这些女孩，记得这幅画面。在物是人非之后，她还是会想起这番场景，想起这四个女孩子，年轻天真的姿态。那时无名无利，却也无忧无虑。
但当下，千江月并不能未卜先知。她走进正殿，打了个招呼。
客雨离门最近，最先看见她，唤了声：“新宫令好。”然后急匆匆拿着麻绳，往自己看守箱子的府库跑走了。
熏风、珠霰、水云都吃了一惊，都起来见礼。
熏风把她延请到席居上，又问昨夜宿直，可还习惯，着实关怀了一番。千江月一一笑答了，坦坦荡荡，也没什么架子。
水云看珠霰不悦，立时拉着珠霰也过去献殷勤，她看出千江月好相与，放开道：“宫令姐姐，可怎么称呼？”
“我叫千江月，叫我月就好了。”
“哦，月宫令好。”水云才说完，拉了拉珠霰的手，珠霰才顺势问：“月宫令是哪家的千金？”
“千金谈不上，我爷爷是宫里的余阗令。”
余阗令，只是个低微乐官？那她是怎么空降下来的？
三个丫鬟心思各异。水云笑道：“那月宫令父母定是我朝贵族了。”
“我爹早逝，我娘生我时难产去了，只我和我爷爷两个一道生活。”
这下，连水云都圆不回来了，只捏紧了珠霰的手，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都等对方接招呢。
意外的，却是熏风开口了，“但……月宫令，您是皇上钦点为宫令女官的。”熏风很难得的，带点儿试探，好像很在意千江月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个嘛……”千江月尬笑着陷入沉思，“大约是皇上心情好，巧合吧。”
水云一下倒在珠霰怀里，这种事，也能有巧合的吗？珠霰一拍她的屁|股，“月宫令面前，得体些。”
熏风淡笑而过，但眉目间笼着一层愁思，分明并不满意千江月的答案。不多时，便找了个借口，去外头遛遛，不在此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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