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都记得？
听了葭月的质问，千江月悲从中来。
彼年，在鄢国，生完大病忘了诸事，她又在肋间刻下“左尹之女 苏我小柯 抛弃了我”，后来为了免鄢国国主燕五峰的怀疑，她又把刺青洗去了。
屈辱、强迫、折磨、凌虐，她都扛过来了。
万万没有想到，最让人生不如死的，竟然是回忆。她忘记的，不愿记起的，在那个节点，全部都记起了。
她被鄢国公主燕瑶看上了，她的反抗，成了燕瑶的乐趣，天天叫她“小血雀”。燕五峰在鄢国横行霸道，却最怕他的这个能干妹妹。并没敢再来索要千江月回去。
有一次，她真的撑不住了。
燕瑶拉着她求.欢，她背对着燕瑶，反手乱打了一记，打得燕瑶脖子和下巴斜晃晃一道红印。
燕瑶傻眼了。
她紧咬着唇，碧绿色的眼瞳里跳动着怒火，“你知不知道，全淹城，你是第一个敢打我的人？”
千江月盯着自己的手，也颤抖了。她怎么能没忍住？那么多她都忍过来了，怎么能功亏一篑？以前的，白忍了，全都白忍了……
她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她神情里的某种悲怆，让燕瑶退却了。出乎千江月的预料，燕瑶没有像折磨讨厌的政敌一样折磨她，更没有杀了她。燕瑶把她锁在万宝阁里，罚她天天抄经反省，每饿她三天，才给一顿吃喝。
燕瑶来看她时，她已经虚脱，抄一个字都抖成筛糠。然而还是不敢停，惨白着一张脸，一个字一个字抄过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燕瑶抱住她的腰，嗅闻她的颈窝，“臭了。”嘴上很嫌弃，却一把打掉千江月的笔，“别写了，你抄了半天，可有一句看进心里的？”
千江月拾起笔，继续抄写。一次的放肆，就是永远的代价。她不想客死他乡，那就必须忍下去。已经犯过一次的错，她不会犯第二次。是这肮脏的生活，教会她要爆发，更要忍耐。
“小血雀，你怎么总不理人？”燕瑶又抱紧她，闭目养神，两颊的雀斑都没平日显得活泼。近日淹城那帮老顽固，各个都在上书奏请燕五峰，重罚她私自与北椿建交。都嚷嚷了好几个月，来来回回还是那桩事，她烦不胜烦。今儿还有个当廷撞柱的，众官怨声载道，燕五峰已经压不下来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已经自请流放了。避一避风头。
临行前，她却忍不住，想来看看她的“小血雀”。
“小血雀？我要出一趟远门，大概会很久。”
“嗯，公主保重。”
“小血雀，你对谁，都这样冷淡吗？”
“贱婢要谨遵公主之命，专心抄经。”
燕瑶“哼”了一声，实话说，她把千江月关在万宝阁，千江月没一把火把万宝阁烧了泄气，都出乎她的意料。要真烧了，那才好，够那帮老顽固忙活一阵子的了。万宝阁储存的都是各国权贵寄放的宝物，看他们怎么交差。
燕瑶无心为难千江月，只想杀杀她的锐气。随手指了一句，“专心抄经，那你给我讲讲，这什么意思？”
“无所住而生其心，是要人的念头不住于任何事物上，才能生出清净心。甚至不能住于佛法上，对佛法的诚心也是念头，也是有所住，是不能生出清净心的。”
燕瑶善武不善文，“得得得，打住。”什么心不心的，她可听不懂。她苦恼摇头的时候，两个叶子耳坠来回晃，像在跳舞。
千江月看她像个顽皮女童，便又耐不住骨子里那点逗趣的天性了。
“举个例子，公主罚贱婢抄经，本意是让贱婢反思向善，是好事。”千江月暂停了笔，“但是公主此举，含了教训奴婢的私心，这便是有所住了。”
“好啊，绕了一大个圈，你骂本公主是不是？”
燕瑶狠狠往她腰上捏了一把，千江月一缩身子，又痛又痒，强行忍住了。
“贱婢不敢。”
“就你文绉绉的，抄了个《金刚经》，胆儿都肥了？”燕瑶恨死了，“嫌字少是不是？我走了，你天天给本公主抄《地藏经》，万把字的，让你抄个舒爽。”
千江月没吃饭，心情更不好了。“遵命。《地藏经》抄来，超度亡者，最合适不过，功德无量。”
“你还敢咒本公主死？”
“万万不敢。”千江月跪拜于地，身子再没力气抬起来，“贱婢是说，给已崩的太后，抄《地藏经》这部大孝经来积累功德，以全公主的孝道。”
提到已逝的娘亲，燕瑶的表情软了一点。别扭道：“这还差不多。本公主已经跟皇兄说了，封你做万宝阁的文员，本公主不在的时候，你在这里乖乖抄，等本公主回来。”
“贱婢知道了。公主莫费口舌。”
“你还敢嫌本公主啰嗦？”
“贱婢万万不敢。”
燕瑶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淹城。千江月也舒舒服服地做上了万宝阁文员的肥差。
就是那时候，千江月整理文书时，发现了一部记载苗疆蛊术的书。她对这些奇怪事素来有兴趣，便每日无聊时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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