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楚月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云瑶，他以为自己了解她，其实每每他看到的不过是表象而已。就如云瑶对楚老爷的心思，他一直没有摸透过，他体验的父爱是那么的稀少，幼年的时候全被云瑶得去了，后来是被楚老爷自己给藏了起来，谁都没给。
所以，他不明白那种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心境。
不过，有一点，楚月辰清楚，云瑶并不恨楚老爷，或者并不如她自己以为的那么讨厌他，在她心里，那个人始终是她的父亲，无人可以替代。
楚月辰终于大着胆子说道：“一个月前，老爷来过僻月居，只是没有见到夫人。后来又来过一次，依然连门都没有踏进过。这之后，老爷就时常一个人在园子里闲坐，喝闷酒，时不时也打发下人到夫人跟前说话做事。
很多事，不该我插手，但是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心里也不好受。那都是老太太和姨娘犯下的错，造成了今日的结局，姨娘是我生母，我不敢怪她，也不能怪她，但是我是真心想看着他们能够走出过去那一场纠葛的。妹妹，母亲年纪不小了，人都说老来伴，不正是这个意思嘛。
往后，我有了家室，能侍奉父亲母亲的时候更少了。他们俩必然寂寞，若能和好，不也能相互做个伴么，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两人独坐感叹。倘若妹妹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就随便听听吧，不要放在心上。”另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他是想减轻风姨娘犯下的罪。
其实这个问题，云瑶暗地里也想过好几次，最终决定尊重楚夫人的选择。她愿意跟楚老爷复合，那么她祝福她；她觉得现在这样更好，那她也没有意见。
只是想到母亲满头银丝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枯坐一日，她心里就止不住难受。她更怕他们会后悔，少年夫妻，中年仇人，难道老了还要当仇人吗？还是要等到快不行的那一刻，才后悔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光阴呢？
从母亲的言行举止看得出来，她心里始终是有那个男人的，毕竟他们有过共同的美好回忆。但是，她不过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因为爱，所以怨来得更持久，不是短短一段时间能够消散的。难道这，当真要靠时间来消磨么？
院子里高大的树影投下来，挡住了小半个院子，冬日的日光来得分外鲜明。一寸一寸的日光，云瑶几乎可以想象，那十年里，母亲就是靠数着这移动的光影来度日的，寂寥、落寞、清冷。
她明艳的容颜里有不易察觉的彷徨，最后化为苦涩的笑。
顺着云瑶的视线，楚月辰也看着那片片斑驳的光影，为父亲嫡母，为自己和妹妹，生出最伤感的情怀，旧情难续。
午饭的时候，是云瑶和楚夫人一块用的，楚月辰去老太太风姨娘那里了。明天是他成亲的日子，老太太作为祖母，风姨娘作为生母，不可能再避不见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清苦生活，老太太和风姨娘的性子倒是好了不少，至少看清了眼前的现实。
楚月辰不想逼她们，但他对她们还是不放心，只是撂下了一句话：“老太太，姨娘，明日是孙儿的大日子，也是咱们楚家的大日子，是好是歹，都在老太太和姨娘身上了。办得好，是老太太和姨娘疼孩儿了；不好，也是我对你们孝顺的不够，应得的。”
望着儿子离去那一刹那的身影，风姨娘的眼泪唰的滚了下来。这个儿子，从小就跟她不亲，反而亲近她恨了一辈子的仇人，可是这个儿子，也为她带来了荣耀，在关键时刻为她说话。他们母子之间，似乎永远隔着鸿沟，难以跨越。
老太太的表情却有些木木的，呆呆地看着黑漆桐油的大门，她唯一剩下的就是对往事的缅怀、追忆。
娘儿俩在府里散步，顺便查看各处是否都准备齐全了。到二门口的时候，才转身往回走，二门外自有楚老爷和楚月辰巡视，不需她们费心。
“等等。”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似隔着遥远的距离，被风送了过来，实际上只在十步开外。
穿着藏青色冬衣长袍的楚老爷比一年前老了许多，那时候他还是边关赫赫威名的将军，可回京不过一年，却像一下子老了十来岁。
塞外的风霜并没有改变他的容颜，家里的风雨反而把他变了一个人。他没有穿斗篷等御寒之物，瞧着尤其单薄清瘦，脸色暗沉，双眼无神。
记忆中那个帅气儒雅的父亲，早已不堪回首，成了现在这个随时都会倒下的老人。一瞬间，一股暖流从心中升起，模糊了云瑶的视线，她慌得低头假装请安。
楚夫人保持着背过身的姿势，她什么都没听到。
“你……你回来了。”他有些结巴，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是音调里的颤抖确实轻而易举就能听出来的。
云瑶强忍着抬头的欲望，用尽量平淡的声音应道：“是的，一会儿就回去了。”本来只想说一句是的，但是又感到太冷淡了，加了后边一句，说完就小心翼翼去看楚夫人的面色。
隔着十步的距离，楚老爷仿佛看到了那十年她们母女所受的苦与痛，作为丈夫、父亲，他都是失败的，而他没有祈求原谅的退路。她们的平静，她们的从容，都好似在嘲笑他，笑他的笨，笑他的愚蠢，又不是这样。
他嗫喏着，鼓足勇气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云瑶轻轻抬眸，在触到他哀伤的目光时，不受控制得说道：“真的很好。”她可以对任何人心狠，但是她做不到对自己亲生父亲狠心，那个人，犯过天大的错，也没有狠心到要了她的命，所以，她也做不到太过决绝。他冤枉她们的时候，她可以很镇静的面对他，但他回头了，她却不知该用什么身份跟他说话。
“我，嗯，明天姑爷来吗？”他是没话找话，怕半刻的停顿，他毕生最爱的两个女子就会很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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