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还没醒吗？”
“没呢, 师兄也还睡着，这俩人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偏偏要去三千世界走一遭，你还要跟着。”
“他们俩从一开始就在抽风, 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说话的男子笑了笑，又说：“行了，你先下去吧，我估摸着也快醒了。”
说着他突然顿了一顿, 然后说：“你一会把笛仙池的那条胖鲤鱼送我屋子去。”
“怎地, 终于忍不住要吃了？”
男子啧了一声，道：“那蠢鱼太烦了, 等阿棠回来怕是连个全尸都没有, 倒不如送到我这来。”
另一人笑了，随即低声说了句什么, 出去的时候还顺便贴心的将木门带了上。
顾怀被交谈声吵醒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便道：“棠儿你又把小宝带到屋里来了？好吵。”
说完便听到屋中传来低低的笑声：“尊上可真是不公平, 那条蠢鱼您都能带着，现在连让我进屋都不准了？”
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顾怀微微愣住, 然后猛地睁开眼坐起来, 对上木桌旁坐着的那个人, 不确定的问：“陈儒？”
陈儒轻轻笑开：“随尊上乐意, 怎么唤都可以。”
顾怀了然, 笑了：“化形了也不错，就是不知道宝宝它……”
脸色唰地一下变黑，顾怀掀开被子起来，视线顺着屋子中间向四周看过去。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间宫殿，主体是纯洁的白和天然的棕木色，全局恢弘而又透着不可侵犯的神圣，然而殿内摆放每一处却又精致细微，就连书桌上随便放着的一块水晶都被切割出上千块面，每一面都有暗影浮动。
东北角一座足有一丈高的四层木制书架尤其引人注目，上面附着暗暗流动的银光，一点一点，碰到书册再闪开，便有光流于书册表面，像是一道锁，轻易不让人揭开；殿内有几层矮阶，直接将玉石做的床垫到了高位，床幔拉上，再在矮阶前放置一张屏风，隔绝外面的视线。
顾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是坐在床上透过层层阻碍看的周围，视线再稍微往外探去，甚至能看见这座宫殿坐落在云雾飘渺的山顶，看见自山顶往下的重重树影和山路间数不清的殿宇高厦，间或还有坐落在林子深处的木屋竹屋。
身着各色繁复衣袍的青年男女在其间行走交谈，偶尔半空中还有人神色匆忙地飞行，却又很有默契的在看到山间那座无门的石柱时停了下来，对着题上“倦鸟归林”四字的牌匾拜上一拜，再徒步往里走去。
一切都是很熟悉的景象，顾怀却轻轻蹙起眉，穿好鞋袜向殿中走去，陈儒已给他倒好了一杯茶，微冒着热气。顾怀接过问：“珩之呢？”
“阿棠还没回来，尊上再等几日便好。”
顾怀微有些诧异，“那你怎么回来了？”
陈儒却笑说：“我若是留在那，怕也是会被阿棠砍了头吧，倒不如跟着您回来。”
顾怀：“……”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儒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拱了个礼，道：“尊上再休息一会吧，我先退下了，也该告诉大家您醒了。”
顾怀犹豫一瞬，嘴唇翕动，轻声道：“好。”
殿门开了又合，顾怀走到桌边，查看那颗璀璨的水晶。
这颗水晶是天然形成落在归林山山顶的，顾怀将它带回来的时候，还裹了一身泥，他看不惯，好好的洗了洗，才从泥土中绽放出耀眼夺目的光芒。他无聊的时候数过切面，足有三千，他们说、这是三千界，而他们身处的地方不过也只是三千世界中的一处罢了。
水晶放在手中把玩，顾怀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然后右手拿过茶盏，随意在空中泼洒。有水幕逐渐成型，凝而不化。顾怀左手五指翩飞，捏了一个诀，很快便有画面投映到水幕上。
画中情景是冬夜，梅花开得浓烈，一人坐在一座偌大宫殿外的台阶上，远处有盛大的烟火和闹腾腾的人群，有一人身着大红喜服绕过花树向他身边走来，脸上笑容却僵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接下来是如雪的寂静，谢棠像座雕像一样，呆站在原地看向台阶上嘴角还挂着笑的那人。身边跪了数不清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脸上全是惶恐惊惧；雪花一朵一朵落下，落上肩头和眼睫，直到石阶上那人被风雪吹满头，他才兀地惊醒过来，赶紧蹲下身将他抱起来，一边用唇吻去他脸上的雪花，一边将人往正元殿里带。
他将那人放进龙床之上，用被子将他裹住，触手像是被他通体的冰凉震惊了一般，又跑到柜子边抱过来几床被褥将那人裹得严严实实。脸贴上脸感知温度，似乎还嫌不够，除去一身衣物，躺到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他，竭力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那人嘴唇已经干涸，有裂缝一层层迸出，谢棠慌了神，用自己的唇堵上他的，一边细细研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
见到这副场景，心脏开始抽抽地疼，顾怀很想凑近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然而投射出的画面从来没有声音，他便只能呆呆地看着画里哑剧。他凝着画中那人，那人却凝向画里的他，满目沧桑和温柔，甚至还夹杂着看不清晰的狠厉。
起初顾怀还不懂那狠厉为何，直到一路看下去才渐渐明白，心也不自觉揪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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