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许久不曾听闻的声音，尽管瘖哑粗糙，却教我忍不住眼眶的泪，两条滚烫的河流顺着脸颊滑下，滴到了叶无痕长满胡髭的下巴上。
「是妳嘛…云笙…?」叶无痕眨了眨眼，可眼神却始终没有焦距。
「是我!无痕!我在这!」我哽咽着，眼泪扑簌簌地掉。
他勾起了唇角，露出虚弱的笑。「我莫不是…在作梦吧?」
「你不是作梦，我真的在这!」我紧握住他的手，朝他输去我的力量。「感觉到了吗?是我!」
叶无痕面上露出喜色，手掌略略收紧，似乎在回应我的问话。
「把烛火…点上…我想看看妳…」
我闻言一惊，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流泪的曹紫琳，也惊讶地看向我。我立刻拿起放在床头方便检查用的手电筒，检查叶无痕的眼睛。叶无痕好似明白了什么，脸上原有的喜色不再，只是沉默地任我摆弄着。
瞳孔对间接光仍有反应，对直接光的反应却消失，这显然是脑部受损的后遗症之一 —失明。
我颓然地收了手电筒，感觉胸口的喜悦突然被一阵剧烈的痛楚取代。
「我…看不见了吗?」叶无痕的声音有些颤抖。
曹紫琳泪流满面，激动地摇着我肩膀。「怎么会这样的?!」
我吞下喉头的哽咽，勉强开口道:「脑部受伤后，血块淤积压迫到视神经，造成失明。」
「不会的!不该这样的!妳有办法的是不是?」曹紫琳抓着我肩膀的手又多了几分力道，我却感觉不到痛，而相对于曹紫琳的激狂，当事人叶无痕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脑部受伤后通常会有些后遗症，但很可能只是短暂的，只要等脑部淤血完全散开，视力便能恢复。」我安慰着曹紫琳，也试图安慰叶无痕，甚至…安慰我自己。
的确有许多因脑部损伤导致失明，而后视力恢复的案例，但却也有许多视神经在淤血完全散开前便受损，而导致永久失明或弱视的案例。我不是脑外科专业，所以我也无法断定叶无痕会是哪一种，只能祈祷老天不要让最坏的情况发生。
曹紫琳似是听进了我的安慰，放开了我的肩膀，可一转眼竟对我跪了下来。
「请圣女大人务必将无—叶护法的眼睛医治好，求求妳!」曹紫琳流着泪的眼眶中，有我来不及去解读的万般情绪，而那眼神竟没来由令我觉得心酸。
我赶紧将她扶起。「妳不要这样，我当然会努力的。」
曹紫琳定定地看了我许久，而后她咬着唇偏过头去，似乎在努力让自己不继续流泪。
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叶无痕身上，他眼神空洞地躺在那儿，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好似失明的人不是他。
我重新握住他的手，用尽量肯定的语气道:「无痕，这应该只是暂时性的，你不要担心，好好养伤，慢慢就会好的。」
叶无痕稍稍偏头，像是在寻找着声音来源，但眼珠转动了好些次，却始终没停留在我脸上。我心口一抽，伸手捧住他面颊，直视着那双无神的死潭。「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我的话音一落，鬼使神差地，他的双眸竟好似缓缓聚焦起来，与我的视线对上。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伤口会不会很疼?可有感觉体内发热?渴不渴?想不想喝点水?」我就势诊了他的脉，相当正常而稳定，再摸摸额头，也没有发烧。在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即使知道不可能，却总有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我的错觉。我收回手，继续握着叶无痕的大掌，虽然他看不见，可透出来的眼神却让我觉得，他正隔着黑幕，温柔地凝望着我。
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我情不自禁地对他微笑，一边偷偷地抹泪。眼角余光中，我瞥见曹紫琳满脸泪痕、神色痛楚地盯着我和叶无痕交握的手，死死地咬住下唇，力道大得几乎要咬破嘴唇，而她的双拳也握得死紧，整个人略略颤抖着。
我突然想起那次社庆，当我看见学长将手揽向他女友，那一瞬间我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刀叉，只能抖着手埋头假装切牛排，一边努力咬唇隐忍，不让自己当众哭出来。这时的曹紫琳，是不是尝着和我当时一样的心痛呢?
我和曹紫琳的眼神突地对上，她有丝狼狈地别开眼，在我准备要松开叶无痕的手之前，抖着声说:「属下先去向左教卫及风护法告知叶护法醒来之事，先失陪了。」说完便转身，以几近逃离的速度离开房间。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涌上强烈的无奈，彷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然而现今站在几乎是对立的角色，我连拿自己的经验来开导她的立场都没有。
叶无痕的手突然动了动，而后慢慢收紧，将我的手贴在他胸口。他的表情依旧淡然无波，可心口却跳动得剧烈。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道。
他嚅嗫了许久，皱着眉不知在思考什么，但最后他只是轻轻说了句:「没事，我想喝水。」
我收起内心的疑惑，慢慢抽回手，起身一边往桌子移动，一边道:「我去帮你倒。」
我有些担心地停下回头多看了两眼，叶无痕好似很疲惫地闭上了眼，但却在我即将转回身之际，见他睁开了没有焦距的眼望着我的方向，眸里有淡淡的哀伤，嘴里那彷佛被卷起的枯叶般细碎的呢喃，柔柔缓缓地飘进我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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