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饭铺里忙碌了一天的倪粉粉正准备回家，就听外面一阵喧哗：“老板娘，快打酒来，上好菜！”随即就听见几个男人大声说笑的声音。
倪粉粉叹口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她端了一摞酒碗，拿着抹布就走了出去，那几个男人已经按着其中一个人在桌边坐了下来，自顾自说得热闹，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说我才喝过酒，改天再奉陪各位好不好？”
“不行不行，咱哥几个好久没见面了，今晚不醉不罢休。”
倪粉粉闻见那些人身上散发的酒气，看样子他们是在哪里已经喝过上半场的了。
她把桌子又抹了一遍，放下碗，转身回厨房，就听颜氏叫道：“苏二嫂，这里我招呼了，你先回去吧。”
倪粉粉知道颜氏体谅自己，感激地应了一声，进厨房放下抹布，跟厨师打了招呼便从旁边的门走了出去，耳边听见有一个男人的说话声：“苏二嫂？是苏家小的老婆吗？”又听见颜氏肯定的回答。
倪粉粉走出去了一段路，突然想起下午嫂嫂小米拿了一些菜肉过来给她，当时自己顺手放在厨房的一角，自己走急了给忘了，于是急忙折身回去取。
她从原路走回了饭铺的厨房，厨师刚炒完菜歇了下来，看见她回来，冲她点点头，继续吸自己的水烟。
倪粉粉提起那些菜肉，刚要走，就听见从通往店堂的那道门那边传来的对话，对话里提到了丈夫的名字，她停了下来。
“你们……可别看那……苏家小人模狗样的……人可坏了……”
“怎么个坏法？”
“我……可不敢说……咦，不对……现在我还怕他干啥……现在有自老板给我撑腰……我怕他作甚……”
“你一直是有点怕那苏家小的，这个我们大家都知道。”
“你们不知道其中……其中的缘故……”
“那说来听听。”
“对呀，小岑，说来听听。”
“好，我今天就说给……你们听听……这事在我心里憋了……好些年了……妈的……”
“来来来，喝了这杯再好好说说。”
“吱，”，酒被一饮而尽的声音。
“你们还记得……自春自老板，就是柏紫春……落水死亡的那件事吗？”
“记得，记得。”
“柏管事不是……不小心落水的，是……是被苏家小打落到水里去的……”
“胡说！胡说！”
且不管店堂里众人的嘈杂，厨房里的倪粉粉听见这话，心一下子发沉，手里捏紧了那些菜。
“你们都不信……我也不管你们信不信了……那个雨夜，我差点落水……柏管事救了我……他刚要起身，就被苏家小用桨……用桨打到水里去了……”
“而且，他当时还要……还要杀我……我怕得一个劲求饶，说……会保密的……他才放过我……而且过了好半天才叫廉老大……才叫廉老大来救人……”
“所以，回来以后……我就跟他离得远远的……多少年来，一共才回过几次家……几次？你们都知道的……”
“苏家小要害柏紫春做什么？”听了这断断续续却条理清晰的话，桌上几人都难以置信，有人就问到。
“还不就是为那章十十……自老板的媳妇……你们刚才看见没，那……苏二嫂，跟章十十长得……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还有，你们记得不……后来……后来苏家小非要娶章十十，被他娘拦住了……没过多久，那个苏二嫂找上门来……”
店堂里的人们安静下来，一时间整个店面里静悄悄的，倪粉粉难堪地看向厨师，他正看着她，眼光里充满了同情。
倪粉粉再也呆不下去，逃也似地奔出了厨房，向黑暗中跑去。
倪粉粉脚下不停，一口气跑回了家，推开家门，满屋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她这才觉得回到了现实中。
苏娘子从里屋里走了出来：“粉粉，今天回来得早啊。你的脸色有点差，是不是不舒服？”
倪粉粉忙摇头：“没有，婆婆。”
“你拿着什么？”
倪粉粉茫然地低头，手里的菜肉已经跑掉了不少：“是大嫂给的。”
“他们已经吃过饭了。好了，我先回去了。”
“好的，婆婆，我送你。”
“别送了，今天请大夫来看过，说没啥大碍了，好好养就行了。”苏娘子说着，就走了。
倪粉粉脑中装着刚才那个小岑讲的事，机械地应答着孩子的话，准备安顿孩子们睡觉。
苏家小在里屋叫：“粉粉，粉粉，你来一下。”
倪粉粉一惊，抬脚向里屋走去，快到门口时，却有点迟疑起来，仿佛门那边是一个陷阱在等着自己。
苏家小又叫了：“粉粉，粉粉。”
倪粉粉走了进去。
苏家小正用那只好的手支起上半身，眼睛看着床边小桌上的一个纸包，看见倪粉粉进来，便笑道：“粉粉，你来，下午娘买了雪片糕来给我吃，我想你爱吃这个，就故意说暂时不想吃，留给你吃，刚才世昌想吃我都只给他吃了一小片。”
看着丈夫还包着药的头，挣扎着想起来拿雪片糕给自己吃的样子，想想刚才听到的那一切，倪粉粉怎么也不能把这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苏世昌跟了进来，听见爹的话，眼巴巴看着那纸包，倪粉粉见了，强笑道：“孩子想吃就给他吃呗，我想吃的时候再去买。”说着便拿起纸包，打开把里面的雪片糕分作两半，递给儿子：“去，和你姐姐一人一半分着吃。”
小孩子欢天喜地地拿着糕出去了。
苏家小看着儿子出去，眼睛里是一种疼爱，嘴里却说：“你又惯着孩子。”
换做以往，倪粉粉肯定要找话解释一下，但今天，她一点这个心思也没有，丈夫是杀人凶手的事实缠绕着她的心。
她看着丈夫，想大声质问他，可是，此时丈夫看着自己的眼光里满是温柔，是在家等待了她一天的渴望与她交谈的男人。
她问不出来，低声说：“我去照顾孩子们睡觉。”就忙着走出里屋。
等孩子们睡了，家务事也做了完了，再没有不进屋睡觉的理由，倪粉粉无奈地走进了里屋。
苏家小正闭着眼睛，听见她进来的声音，睁开眼睛，体贴地说道：“累了一天，赶快来睡吧。”
倪粉粉躺在苏家小旁边，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觉得自己身边是一个陌生人，她以为十分了解和熟悉的陌生人。
苏家小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也闭上眼睡了。
倪粉粉是想问又不敢问，苏家小是因为救了自春和小岑后感到内心轻松不少，两口子就这样同床异梦地过着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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