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燃没有动，他坐在季北的斜后方。
只剩最后十来个人了，季北全然没有听台上的人在说什么。有人站起来，经过了他的身后，季北的肩膀被人以极轻极为温柔的力道拍了拍，不甚明亮的室内里，刘宇燃的声音像一轮悬在湖里的明月。
“加油。”
他极快地经过了他，季北再抬头，只能看见对方消失在门边，雅林独树一帜的黄色衣角。
台上的视角跟台下完全不同。
吊在天顶的光很强，季北有点睁不开眼。全场坐满了人，却静谧得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到，回响在场内的，只有记者偶尔的快门声。
炫目的，白色的，潮水一般的紧张涌向了他。一片寂静里，他眼前不合时宜地闪过宽阔的海，没有亮灯的阳台，胶片一般传送滚动。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台下逐渐骚动起来。
季北慌乱地四处张望，抓到廉泽银河一般的眼睛，他穿着昱阳黑色校服，坐在人群里，眼里像只能放进他一个人。
“Please imagine there is a parallel universe.”
他忘掉了公式化的开头，不过不重要了，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有平行宇宙，那里面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不重合，不相交的宇宙里，如果时空也是同时进行，季北觉得那个他很可能成绩还吊着车尾，和陈杨混着日子，跟刘宇燃，跟廉泽，都毫无交集。
他在雅林过着属于他简单快乐的高中。
如果跟这个时空的季北交换，他愿意吗？
季北口里最后一个英文单词已经说完，他带着适当的微笑，看着台下所有人站起来鼓掌。
他自己也知道，他的声音很好听，歌唱得好，音标也学得有模有样。文脉逻辑丝丝相扣，混了中文里浪漫的修辞，出口的文章像高山流水，婉转而下。
他说，平行宇宙里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至今为止的每一次偶然，每一次选择，每一次岔路，每一次受伤和愈合，跌倒和爬起，才筑成了当下这个世界。
每一个人都不应该后悔，应该勇敢地去拥抱当下。
季北在如雷的掌声里得到了答案。
他不愿意。
结果出得很快，廉泽第五，季北第三，刘宇燃第二，第一归了市一中一个短发女生。
廉泽先被叫到名字，潇洒款款地上去了。他脸上带着自信桀骜的笑，穿着黑色的校服，像油画里走下来，十八世纪邮轮边的英俊青年。
季北被叫到的时候，紧张得全身出了一层薄汗。他如梦一般站起身，看见人群里爸妈的笑容，如释重负。
他和廉泽中间隔了一个人。
紧接着，刘宇燃也走了上来。他的步伐很稳，接了奖杯，先经过了廉泽，再慢慢地走到了季北的身边。
舞台很小，刘宇燃左手拿着奖杯，垂在右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季北放在外面的手背。
是熟悉的，温水一般的温度，像轻轻在与他告别。
——
季北结束了比赛，寒假已经过去近一半，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自主招生的材料，在选择上却犹豫了很久。
——离开这里，去哪儿？选综合大学还是外国语大学？以及，英语专业真的适合他吗？
他犹豫了足足一个星期，眼见各个高校的截止日期逐渐逼近，心烦意乱，出门散心了。
季北穿着雅林发的棉服，黄橙橙的，远看像一只芒果。中午的饭点，街上没什么人，只剩他一个人来来回回走来走去。一辆出租车停下来，面目和善的大叔探出头问：“同学，是要去哪儿吗？”
季北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一犹豫，没说出拒绝的话。坐上车，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去近郊的海，麻烦叔叔。”他听见他自己说。
那些带风的，猎猎的，像开盖的汽水，鼓满生命力气泡一般的回忆，搁置了一会，真的如同被放置的气一般偃旗息鼓，不见踪影了。
季北在他和廉泽一同驶过的道路上，无不感叹。
他已经很少点开微信，前几天深夜焦躁得无法睡下的时候，刷到了廉泽一条动态。廉泽发：“愿你以后遇到的人，都是能让你心安的人。”
他看了那句话很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话很温柔，温柔得让季北错觉，廉泽近在眼前。
海水淌上来的第一秒，光着脚的季北几乎以为自己的脚会被冻掉。真正冬日里的海水，与表面的沉静温柔不同，带着肃杀万物的寒冷。
他的鞋子被放在远处，出门时没仔细看，他穿了廉泽送他的那双AJ。
没起什么风，不能被称为浪的海水一点一点拍打着他逐渐冻红的双脚。季北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运动裤，被卷到膝盖，小腿已经被冻出似蓝纹奶酪般静脉的纹路。
整个场景里，只有海风和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季北坐在海与沙的分界点，撑着上身，任下半的温度被一点一点吸走。
今天的日光很强。
季北想盯清远方海平线是不是真的是笔直一条线，有温柔的声音鼓进了他的耳膜。
“这样会感冒的。”
季北没有转头，有微风轻轻吹开了他的额发，他的眼睛暴露在空气里，像海上清澈的灯塔。
那人在他三四步外弯下了身子，腿卷曲起来，沾不到任何海水。
“为什么来这？”对方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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