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此声很快被镇和长公主察觉，随即她看向她，柔弱双眸一阵失意，道：“人人都说，这宫里新来的二小姐最衬太后心意……儿臣每回想入宫侍奉母后，都被宫人告知有二小姐在此，没想到今日儿臣被母后厌弃，她，也还在此。”
沈淑昭一时滋味复杂。
太后看向帘后人：“镇和，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你。”
“没有吗？”镇和长公主失望摇头，“若非如此，母后为何要赐给她那一支簪子？让坤仪皇姐这般留意于她？”
原来这也是在太后算计中？沈淑昭感到不可思议。
接着镇和长公主的眸光骤冷：“二小姐，你……可知你的簪子戴过死人？”
“够了。”太后说，“那只是百年前的事，不过一根玉簪罢了，她已经告诉了哀家。”
镇和长公主陷入颤抖，她未曾想过一个人知道自己戴着昭示死亡之物，却无动于衷。
“镇和，哀家待你十几年不薄，可一个二小姐都能对哀家无所不禀，你却处处隐瞒，还在清莲阁安插耳目，实在令哀家失望。”
“儿臣这十几年来，耳目，收买，谎话，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但……也只是想得到母后一人的宠爱罢了。”镇和长公主清冷的面容上，倔强着不肯放下那滴泪。
“哀家自问薄情，可朝堂之上不容人有情，在六宫中待每一个子女，哀家不愿亏欠，镇和，你告诉哀家，哀家做错了什么？”
“太后对每一个人都有情，可镇和想要的不仅只是有情。”
“你疯了？”
镇和长公主泪痕犹在，神情却一下子降至冰冷，她拔出鬓上玉钗，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以为她要轻生。
这里不在吵闹，她笑道：“儿臣是疯了，在皇宫这么多年小心侍奉母后，却比不过一个二小姐，母后轻易地把她推举给皇姐，还时常召见她谈论国事，儿臣妒忌疯了。”
说罢，眸子一扫。
“你那日不就是想戴着玉簪炫耀吗？不过它背后的意义，可不仅此而已。要想取代我，你还差远了。”
她冷凄凄给太后行礼，接着朝后走去，留有体面地离开。
沈淑昭定在原地，那一刻她与梁王好似双影重叠，太后却平常道：“淑昭，哀家可没心思骗你那些事。”
骗……
又是这个词。这里的人，到底有几句才是真的？
她没有等来真相，但等来白天——
翌日晨时，正是陈老被罢职后去幽州的一日，因着皇上为防他一至幽州就被太后赐死，特意派了一只精锐队来送他。众人站在高墙上，皇上命黄门念了一首名动京城的大文人为陈老作的赋，此即为昭示天下，他对他心存余善。
沈淑昭与长姐站在太后身后，她漠然地注视，若那个告诉她看清“天神”只是世俗绳缚的人，是说了半真半假之言……那么所有人，在不可抗的天家面前，也只是化为年复一年供养的螳蝗。
可螳蝗并不想生来做螳蝗，“人”为何不可对它稍微仁慈些？
陈老从他们下方经过，座上人，掀开后帘，以一双叹息的目光，怜抚他忠诚的方向。
天色正开，见光落云霄，犹如清河经流，是神窥探的一束视线，一切都结束了……他为这个天家付出的一切。时至今日，他已忘了，不愿愧疚的理由，是否为剖去良心至此，为何要在最后一刻用来悔过？走过的路是对是错，不同立场的人各有评断，不分正邪？他嘲笑仁君。却也觉得，幸亏是仁君。如此矛盾，他陷入了迷惘。
就在放下帘子一瞬，蔽云逐开，天眼消散，原来神也无心观察这众生百像。
然而——
那是一个曾经见过的感觉，再度卷土重来！一个白色身影，遥立远方。心脏突然猛震！他瞪大眼睛，是……他在先帝那儿，见过的天子气啊！万众光辉，不可直呼，天地精华独着一人身，被遮挡的光在高墙背后威严四射。心愈发跳得急促，他没看错，那就是，就是——
“停下来！陈将军跳马车了！”
马车赶紧刹步，而人却早已跳下去。
“天家的神！”
他高呼。
陈家上下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别忘了我为天家做过的一切！”
他一遍又一遍地朝天子方向跪拜着，每发出的沉重叩声，都将额头染满鲜血，很快眼前血肉模糊。
沈淑昭浑身发颤，最后士兵拖着他架回马车上，他唉声叹气看向高墙，额头一滴血泪淌下。
闹剧归隐，百像离散。
大地恢复了平日的清静，沈淑昭走在回去的路上。
“有三个人不相信天神，除了他们，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究竟是世上只有这三人聪明，还是世人蠢钝，长公主？”
她停下脚步，走在身旁之人后。
这个背影，竟带来一丝心痛。
“你是说什么？”
“我曾以为你是一个悲悯天下之人，在长狩苑因为你，我为自己杀戮情而羞愧。你自一开始，就告诉我这里没有天神，可为何……没有一个为天家服侍的人，对神失望？不信它的，只有不被当作天神的皇上，太后，与你。”
她不敢相信，这个前世今生唯一信过的人，也在骗她。
分明交集也不算深。
甚至能多日不见。
可为何，她的心正缓慢下沉。
“你昨夜等我，也只是为了阻止我去永寿殿？”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不。”
没有犹豫。
“我在那里，仅仅只是为了等你。”
“等我？”
“可还记得我说的话？”
“哪一句？”
“也不用想起。因为，你很快也会忘记。”
“什……”她来不及道出口，前方背影已正面出现在眼前！如此之近，一刹害怕！她以为她要像过去待所有人一样待她！然而没有——她只是，像那夜北征庆宴一般，看着她，难以描清的复杂。
忽而，一阵困意袭来，势不可挡。
像一场醉。
卫央搂着她，枕着怀中青丝。
她无法阻止地睡去。
“淑昭，你总这般聪明。”
——
一眸睁开，已是清莲阁。
沈淑昭忽觉一阵神清气爽，仿佛三日怠倦都没了。
床幔外，竟然是熟悉的容颜。
“你醒了？”她坐在案前手捧书卷。
面不禁红晕起来，起身时一阵昏昏沉沉，与前生那朦胧的分裂感相似，有什么不见了，一切都在变得不清晰。
嗯……只记得昨夜遇见了梁王，镇和，他们各自说了一些，好似不太重要的话。
“我回去了。”卫央放下书卷。
“多谢长公主送民女回宫。”
真奇怪，自己怎会在送别陈老之行上晕厥过去？
沈淑昭理了理衾衣，罢了罢了，昨日出了陈氏被罢职、清莲阁“白鸽”被人掉包之事，不管怎说，今天接下来……该轮到处理这位家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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