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晚了。
明月高悬，众籁俱静，只有烛芯偶尔传来噼啪之声。
晏晚示意下人们都退下，带着他去了更为安静的书房。
张居正原本只是想傍晚见她一面，没想到连王老先生的书都看完两遍了，直到子夜她才回来。
“我……”晏晚略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袖子，垂眸看着地上：“我去了趟大同。”
对方仿佛早已猜到了一般，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抱在了怀里。
“哎？”晏晚陷在他的怀里，下意识地圈住他的腰，抬头闻了闻那带着淡淡松木之气的长发。
“晚晚，我知道你的性子。”张居正并没有动，只是臂弯又收拢了些：“西北战事告急，你怎么可能不会去。”
可是，流矢冷箭是那样的多，如果你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
晏晚用脸蹭了蹭他的衣领，静静的窝在他的怀里，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两个人靠着窗不知沉默着相拥了多久，张居正又开了口：“我拜了杨大人为师，今日又替严嵩捉刀代笔，写了封青词上去。”
他原本就自幼爱读汉赋，经了曾经名满天下的状元郎的指点，略习作几篇便掌握了诀窍。
这次看似只是逢迎拍马，却还是在暗处作了马脚。
夏言也好，严嵩也好，写青词不外乎都是顺应上意，歌颂下太平盛世，再祈求神仙垂怜。
但……他夹杂的私货，是自己对现状的见解，以及精辟而又独到的政见。
把本应放在折子里的东西写进看似滥用辞藻的文赋里，再由严嵩借花献佛，是最为内敛而又稳妥的自荐。
但凡皇上如他所猜测的那般心思深沉，肯定会懂其中用意的。
“居正，我恐怕之后会在大同多待一阵子。”晏晚几乎不敢抬头看他，有些局促的补充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我不放心。”张居正抬手揉了揉她额上的碎发，低头落下亲亲一吻，再度叹息道：“你若只是美娇娘，能被我娶进府里安心守着便好了。”
“可是……”晏晚讷讷道：“可是……”
还未等她辩解出个所以然来，他突然松开了她，俯身吻住她的唇。
他亲吻她的方式犹如暖风拂面，温存里呆着怜惜，像是生怕弄疼了她。
温暖的唇瓣流连间浅浅轻啄，却仿佛点燃了她的心脏，几乎一时喘不过气来。
绵长而又温柔的气息再度交换，细腻的脸庞相互摩挲，让人不想停下来。
晏晚被亲的眼睛里水光氤氲，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自己想说些什么。
“你去了西北，这里我会尽心尽力的守好。”张居正不舍得又亲了亲她的脸庞，抬手用指尖描摹着她的眉眼：“政务之事，不会乱掉你的计划。”
“我……我……”晏晚望着那清俊而又瘦削的面庞，支支吾吾半天，与从前在皇上面前伶牙俐齿的姑娘判若两人：“居正……”
张居正噙着笑又浅浅一吻，再度把她拥进怀里：“你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在我身边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
百日辍朝之际，虽然皇上因着礼制不会上朝，但六部仍然没有休息的时间，该上班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干活。
张居正低头抄着名册，突然同僚拍了拍他的肩：“李公公找你呢。”
他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远处。
果然刚才还在闲谈的上下官员都噤了声，不自觉地打量着这皇上身边的大公公。
“李公公。”张居正交代好了相关的事情，走到他身边虚作一礼：“敢问何事？”
“随咱家去趟乾清宫吧，不必多问了。”李公公拂尘一拜，示意他看向窗外：“宫轿已经备好，还请别耽误了时辰。”
朱厚熜坐在龙椅上，抬手调了下软枕的位置。
虽说自己难得的勤政治国，却还是会缅怀过去烧香修道的日子。
没了这帮狗屁大臣的骚扰，日子要多清闲有多清闲。
张居正心里虽有些忐忑，神色却显得平静自如，进了殿朗朗一拜：“微臣拜见皇上。”
“免礼，过来。”朱厚熜抬手把玩着那卷青藤纸：“这个，是你写的？”
张居正稳稳跪下，再度一拜：“臣知罪。”
“行了，起来。”朱厚熜挑眉道：“赐坐。”
“告诉朕，为什么不署自己的名字交上来？”
若是平日不留意，恐怕自己还真不会察觉。
青词这种东西，写的再花里胡哨，也是拿来烧的。
“回陛下，臣自觉人微言轻，不敢造次。”
“朕向来不喜欢绕弯子。”朱厚熜往后靠了靠，随手把那卷青词掷在案上：“帝圜丘兮，垂宝露之穰穰。何先后之一揆兮，信感通之不爽也。”
他抬眼看向这个尚未及冠的书生，声音里带着嘲弄的笑意：“有何高见，明说吧。”
张居正稳稳地站了起来，俯身一拜：“臣以为，此刻削藩，不仅可以增补京北军力，更能稳固格局。”
朱厚熜愣了下，手指下意识地按住桌案：“你……说什么？”
张居正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看向那九五之尊，再度朗声道：“臣以为，借增援抵御鞑靼之命，自诸王身侧调兵，不仅可以削藩，更可振兴战局。”
这是……奇策。
朱厚熜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他怔了半晌，再度开口问道：“你以为，削何处藩王？”
“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之地。”张居正心知有戏，越发答的从容不迫：“湖广一带，数年前便被清剿了山贼土匪，藩王府守军数众，也只会一味的坐吃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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