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船头的只言片语，黄绾也走上前来，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暴躁？”晏晚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恐怕是丹药吃多了。”黄绾接过话茬，无可奈何的解释了一通。
自这位皇帝一心求道之后，便开始重用方士，成天炼丹求药。
“什么丹药？”晏晚想起曾经二师父制备的种种丹丸，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按常理而言，不至于因服药而心性大变吧。”
蓝道行嗤笑一声，把大致的几个方子一一说给她听，越是往后讲，晏晚的心里就越沉。
辰砂、金石、童女经血、童男尿液……
这些东西都是狼虎之药，虽然能让他服用后逞一时之快，长期下去只会加剧心肺的负担，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寻其中几样东西，这些年已经收了一批童女童女入宫，百姓们也是敢怒而不敢言。”黄绾扭头看向奔腾的江水，脸上露出淡淡的疲惫。
也只有这种四下无人的地方，才敢说出内心的担忧。
晏晚倚在船头，看着远岸的芦花，半晌没有吭声。
“这位皇帝，是个怎样的人？”她再次开口时，却又提了一个似乎已经有答案的问题。
“猜忌心重，戒备而喜怒无常。”黄绾不加犹豫的道：“恐怕是进宫后才这样的。”
“进宫？”晏晚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你是有所不知，”蓝道行无奈的笑了一声，摆手道：“前朝的皇帝驾崩时，并没有子嗣。”
上任皇帝朱厚照，和现任朱厚熜相比，差不多是一路货色。
他自幼被娇宠着长大，即位后更是怠惰朝政，一味纵情逸乐，没事养养豹子逗逗狼，娈童宠妾无数。
由于朝中的八个太监刻意纵容，宫中文官又只会些迂腐的抗争手段，他在位的那十六年里，玩法可以说越来越多，玩的也越来越过火。
后宫被他当做青楼，还同宫女们玩些角色扮演，只当是嫖客伫足流连。京城民居也毁了不少，统统建成了新的豹房、迷宫，甚至是皇帝专属的妓院。
在那个时代，连强抢民女都成为他游戏人生的一种方式，荒谬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也不知是酒色毁了身体，还是因为他娈童的癖好，十六年一晃而过，皇帝驾崩的时候，竟无子嗣可以继承大统。
权臣杨廷和头发早就急白了，左右一思忖，同太后一起选了他的堂弟朱厚熜来继承大统。
听到这里的时候，晏晚已绷不住清冷的神色，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会有这样混账的皇帝。
都崩坏到这种地步了……国家就像诸身顽疾的老人一样，根本禁不住几场战争。
倘若蛮夷再次大军压境，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当时十五岁的陛下自兴王府里被迎到京中，”蓝道行俯身为自己倒了盏清茶，慢悠悠道：“然后通过大议礼之事，将杨廷和老先生赶回老家了。”
晏晚听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开口道：“他是十五岁时，一个人入的京？”
“不错，”黄绾颔首道：“祖制严明，诸位藩王出行都会被严密监视，不得擅自离开封地。”
“如今重权在握，专权独断？”
“虽然严嵩祸乱朝纲……但也大致如此。”蓝道行想了想，还是应承了她的观点。
晏晚思索了片刻，低声道：“那就都说得通了。”
年少时孤身一人去了京城，不但要收拾堂兄留下的一堆烂摊子，还要在老油条般的一群朝臣中重新夺权，搁谁身上都会心态崩坏。
他在京中没有熟识，又偏生要重振朝纲，以少年之态重新建立权宦们对皇权的敬畏，一步步走下来，恐怕早已草木皆兵。
只是细算下来，如今的他三十三岁，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怎么会埋首于青烟缭绕之中，不再过问政事了呢？
张镇点卯叫班之时，被同去的旧友叫了一声。
“辽王在主厅设宴等你呢，快去吧。”好友彭远挥了挥手，脸上是略有些不自然的笑容。
老爷爷一抹胡子，笑呵呵道：“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能碰到这样的好事？不敢当不敢当。”
众人一听这话，无不高声笑了起来：“哪儿有什么不敢当的，今后你家孙儿鸿程无尽呢。”
这江陵张家，祖上原是因军功袭了功名的。
当年张六祖跟着老乡朱元璋一同出征，虽然为人老实中直，但也混了个千户的名头，世代管理着归州的千余兵户。
到了张居正他爷爷那辈，族中排行老二，没法承袭官职，只好带着全家迁至附近的荆州府，他年轻时不着四六，游手好闲，中年时机缘巧合下入了辽王府，才算让家里渐渐殷实起来。
张居正的爹，早年也是个抱负颇深的秀才。
偏偏就是中不了举。
考个三年五年不打紧，到了中年还是无所成就，索性袖子一挥，不考了。
张诚看着自己的孙儿都不成器，恼火归恼火，却也没有办法。
直到张居正出世之时，两位当爷爷的同一夜里做了异梦，张家的气运才日复一日的昌盛起来。
具体做了什么梦，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张镇，虽然仍旧假模假样的推辞两声，心里仍旧快活的不行。
整个江陵估计都知道他那十六岁便中了举的孙儿了——辽王这是在向他示好啊。
小孙子平日里温和懂事，也成天陪着辽王读书，真是越想越让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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