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汐瑶自是不动的，双眸漠然地盯着楚贤, 神态一如平日, 无甚波动。
“险些忘了，父王将王位传与你, 现下该是陛下了。”楚贤慢悠悠地说着, 轻蔑一笑，笑中俱是讥诮：“那又如何？还不是要求我？”
楚汐瑶面不改色, 缓缓开口道：“你就这般坚信孤会求你？”
楚贤笑容一滞：“你不想救驸马？”
楚汐瑶在他的话中敛下了眸，唇边抿出一抹淡淡的笑。楚贤见状, 心下一慌，拔高了音调, 又问道：“你与他虚情假意？”
“孤的驸马, 孤自然要救。”楚汐瑶抬了抬眼，重新望向楚贤：“只不过，孤要与你说的, 是另一件事。”
殿中温度随着她冰冷的语气骤然下降, 有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楚贤定定地看着楚汐瑶，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在这寂静的殿中甚是突兀，亦极为刻意。笑了许久, 楚贤方收了声, 叹了口气道：“到了眼下这种局面, 陛下若还想着威胁我, 就免了吧。我一个了无牵挂的将死之人, 还有甚可被威胁的？”
“哦？”
楚汐瑶唇角微勾了勾，靠近一步，目光直直望进他眼底：“既如此，那你母妃的棺椁，便就此从妃陵迁出，尸骨弃于荒野，名号也无需留在玉牒中了。”
楚贤如遭当头一棒，前一刻犹是气定神闲，这一瞬悠然自得皆冻结在了面上。他僵硬地伸了伸脖子，干燥的唇动了几下：“妃陵？棺椁？”
楚汐瑶冷眼觑着他，却不接话。眼前分明是一个再柔弱不过的女子，此时落在楚贤眼中，却如那索命的幽魂般，叫他心底冒起阵阵寒意。
“母妃顶着毒害王后的罪名，父王如何会将她葬入妃陵？你以为我会信？”楚贤双目瞪圆，眉眼间却满是掩不住的慌乱之色。
楚汐瑶将他神色净收眼底，挪了挪脚步，作势走出几步，声音冷然道：“父王仁厚，信不信由你。”
“你别走！”
见她这就要走，楚贤愈加慌张，他知自己已是信了她，纵使他不愿承认，心中存着万一，万一楚汐瑶是在骗他，万一她只是故弄玄虚。
可他输不起，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母妃，若当真如楚汐瑶所言，将母妃弃于荒野，叫野狗野兽叼了去，他如何对得起母妃在天之灵。
“若想救驸马，将玉牒拿来与我看。”虽作此想，却仍欲求证。
楚汐瑶脚下一顿，并不回头：“与孤谈条件？”复又缓步走起来，语气淡漠：“孤何不去寻赵拓来谈。”
“是术心蛊！驸马中的......是术心蛊。”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楚贤一下子泄了气，低垂着头，面上恐忧尽显，全然没了方才的闲适。
闻言，楚汐瑶紧绷的心终是松了几分，她阖了阖眸，转身问道：“何谓术心蛊？”
“赵拓仅在信中交代需将蛊卵置于颈后，蛊卵自会钻入皮肤，不出半日蛊虫便会破卵而出，以骨血养蛊。中蛊者力大无比，忿怒辄发，而一旦蛊虫入髓，蛊发时便会神昏性躁，凶狠非常，俨如杀人狂魔。”
楚贤扭头看向楚汐瑶，顿了片刻，艰难开口：“其人不出一载，便会死去。”
楚汐瑶听清了，面色一点一点沉下去，死死盯着楚贤，问道：“可有解？”
“我不知。”
楚贤迟疑片刻，如实道：“赵拓命人送来两枚蛊卵与我，绝命蛊一枚，术心蛊一枚。赵拓原是想驸马中绝命蛊，二王兄中术心蛊。二王兄自小习武，中了术心蛊，必无对手，若在家宴上惹他动怒，便可弑君。若非二王兄蓦然薨逝，驸马怎能活到今日？”
楚汐瑶娇柔的身躯似是起了一阵颤抖，而她的声音却变得更轻缓，更平静：“如此说来，孤该谢你？”
楚贤皱眉：“至少尚有一载寻蛊解！我不求你留我性命，只求莫要将母妃迁出妃陵，仅此而已！”
楚汐瑶不语，如刀芒般锋锐的目光在他面上扫视了一圈，转身离去。
数十名羽林内卫神色严峻，铁塔一般矗立在殿外廊道。丁九与白夜则垂眉敛目，一左一右守于殿门两侧，期间无只言片语，甚至无眼神交流。殿中间或有细碎的话语落入耳中，二人皆当作没听见，形同聋人。
殿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这漫长的等待中，等待着。
直到楚汐瑶跨出殿门，二人方如梦初醒，迎上前去。
白夜在触到楚汐瑶的瞬间便觉察到她异常的呼吸与颤抖，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殿中传来楚贤的嘶吼，丁九偏头一瞥，正欲问殿下欲如何处置楚贤，楚汐瑶已先一步开了口：“即刻车裂楚贤，必要让他醒着。”
她的声音低冷，微微有些发颤，却无丝毫情绪起伏，如同在吩咐什么寻常的事情。
丁九深知殿下心中恨意，连忙恭声道：“属下遵旨。”
而后，楚贤被羽林抬了出来，尚在癫着，活生生的。
轿辇起轿，楚汐瑶放下了帘帏。
楚贤有句话说对了，父王如何会将毒害母后之人葬入妃陵？
她不过虚张声势赌了一把。
再次入宫时还不到午时，这一番折腾下来，午时已过了。
虽知蛊名，但楚汐瑶没有丝毫喜色，她很清楚，劫难才刚刚开始。
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伤感父丧，甚至无法为父王好好哭上一回，便有全局等着她去统筹。外有朝纲需稳固，以防前朝生乱，内要为驸马寻蛊解，救她于水火，所有的悲伤痛苦像被一块巨石压在心底，无法释放，也无处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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