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姜无躬着身子站在殿外, 望着头顶上的阴云,思忖着对策。
“殿下召见。”
姜无转头, 伴着一道殿门开启的声音, 泗儿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姜无忙不迭入殿。
李凝月靠坐于一张屏风榻上, 墨发披散在肩头,着一身雪白织锦寝衣, 正执棋独弈。姜无只看了一眼, 便立刻低头,脚步飞快地走到跟前, 往地上一跪。
“殿下, 西洋公主此番落水,确是雅娘所为。不过,那孩童落水实属巧合,雅娘不过是见她去岸边看热闹, 顺水推舟将她推下河罢了, 却不想、不想......”
姜无低垂着首,面带踌躇之色, 小心翼翼, 却又吞吞吐吐。
“不想她是位善泅者。”李凝月望着棋盘, 一字一字地道。
室中仅有两盏烛火, 光线极是昏暗, 李凝月独坐于榻上,面上神情晦暗,姜无仓促抬眸觑了一眼,一时不敢发声。
片刻,李凝月纤细的手指探入棋盒,取出一枚黑子,轻落在棋盘上。
“本宫可曾说过,切勿鲁莽行事?”她沉声问道。
姜无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了:“雅娘办事不力,有负殿下嘱托。”
李凝月慢慢地转过脸来,看向姜无,盯了许久,目光幽暗,就在姜无渐渐感到不安之时,忽闻李凝月问:“是雅娘办事不力,还是你办事不力?”
她的音色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姜无却是惊得慌忙将头磕在地上:“奴、奴......”
李凝月冷笑一声:“本宫险些忘了,你的主子是淑贵太妃,而非本宫。”
姜无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奴该死,求殿下恕罪!”
“母妃一心想取西洋人性命,已是全然不顾本宫的处境,”
李凝月注视着姜无,原本静若幽潭的眼底渐渐凝出隐忍的怒气。
“如今连你也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姜无,你可真是母妃的好奴才。”
姜无心惊肉跳,急忙表忠心道:“奴誓死忠于殿下,万望殿下明鉴!”
“你的命值几何?”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室中四角。
“再有下回,本宫定成全你。”
姜无已是吓得浑身酥软,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声,正要谢恩,面前忽地飞来一封信,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手边。
他趴在地上,定定地望着手边信件。
“将此信交与箫凛,转告母妃,本宫如她所愿。”
姜无心下一震,脸色随即变得灰白。
殿下这是有问鼎之心了?
李凝月说罢,拂了拂手。姜无一颗心还噗噗地跳,暗觑了神色沉静如水的李凝月一眼,慢慢吁出一口气,拿了信便恭敬退下了。
夜渐渐深了,深邃无边的夜空,悬挂着一轮弯月,微风吹过宫院,树影摇曳。
四周围寂然无声,内室窗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默然遥望着天空。
泗儿陪伴在侧,已是许久。她望着李凝月清瘦秀挺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取了件素白色外袍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殿下,早些睡吧,莫要熬坏了身子。”
泗儿说着,将外袍披在了李凝月肩上。
李凝月不言不语,甚至一动不动。
十二年了,她何曾有过一夜好眠。
父王的第一位公主,不能说万事称心如意,到底也算百般顺心。先她降世的两位兄长,一位与她同父同母,一位伴她长大,十年来待她有如亲妹,疼爱有加。
一场变故,却将往日情谊尽数打破,生杀予夺,不过天子面色变换之间。
自那一刻起,她便知,她这一生最为无忧的日子,从此再也不能复返了。
天家亲情薄若一纸。
王兄提防她,母妃利用她,她不想登帝,却也知她若不登帝,到最后极有可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弑君夺位,母妃势在必行。她不坐这把龙椅,多的是人想坐,有北国改朝换代在先,李曦阳一死,必定有人伺机谋划王位,王位一旦落入旁姓之手,李氏绝不会有好下场。
王权至高,只有身在王位,方能保李氏一族万全。
“你下去吧,本宫乏了。”
“是。”
泗儿行过礼后,转身退出了内室。
李凝月脱去外袍,在床榻边坐下,伸手将置于床头的镯子放在了掌心。
她在光线昏暗中独自坐了许久,望了眼滴漏被月光映照在地面的影子,方将镯子搁下,在床榻上躺下了。
在她的潜意识里,是半点也不想与西洋人有什么来往瓜葛。
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从一开始,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她都不曾抗拒那人的亲近。
是以数月前,那人出发往云国前的那日夜里,令泗儿转交的镯子,她并未丢弃,尽管她清楚那人赠镯子的意图。
那日在桃林,她问她喜不喜欢那只镯子时,她并不是不知她的话中之意,也并非未觉察到那双明眸里的小心翼翼。
当时确实也想回答她,告诉她镯子尚在,被她收起来了。但这句话被随之而来的传召打断了。
王兄的传召使她清醒,随后在林中的半个时辰,她未提镯子,也未回答她的之后的问题。只因她知晓,她不能给她希望。
尚无自保之力,说什么,都是无用。
况且,她曾试图取她的性命。
风渐渐大了,夜空中的灰云,如一缕轻烟,浅浅地遮住了月光。
李凝月阖上了双眼。
脑海里浮现出那双望着自己带了期盼之色的眼眸,还有最后告别时她冲自己微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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