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月在宫道上站了些时候，天将将要黑, 一阵稀落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一名宦官自内打开了院门，躬身迎李凝月回宫。
自御花园走出之时, 天还不晚, 这会天色已暗了，李凝月仰首望了望天, 一言未发，迈步入了院门。
入到殿中, 泗儿侍奉李凝月更衣, 这之后，又有宫人捧了水来, 与她净手。
殿内点了熏香, 馨香阵阵，极是淡雅。李凝月净了手，在上首坐下，泗儿捧了盏茶来, 双手奉到她面前, 李凝月抬手接过，道了声：“下去吧。”
泗儿便退下了。
李凝月并未饮茶, 而是将茶盏搁下, 神色怅惘, 任谁也瞧不出她在想甚。
一个时辰前, 姜无入御花园禀, 说西洋公主回宫了，血蝎子却一个没回来。
血蝎子，淑贵太妃养在云仙楼的杀手，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不凡。此番随西洋公主入云国的血蝎子，足有二十余人，而跟在西洋公主身侧的暗卫，不过区区十余人。
姜无很觉困惑，按常理，纵是一对一交手，暗卫也绝非血蝎子对手。可事实却是血蝎子一个未归，西洋公主逃出生天。
不排除暗卫拼死相护，但到底人数有限，怎至使血蝎子全军覆没？
可惜了。
姜无最后叹了这么一句。
旁的不说，经这一遭，西洋公主处定会有所防备，往后想要再下手，便难了。
李凝月置若罔闻。
她转过视线，远眺不久前自己注视的方向。
夕阳西斜，飞鸟极目，在那一片红蒙蒙的天色映衬之下，很是显眼。
这许多年来，她从未失过手，如今失手了，却无半分恼怒，心底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扩散蔓延，莫名空荡。
是可惜，或庆幸，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直到她回宫，在宫门口见到那人。
那人侧着首，定定地望着宫门，神色间有几分惘然，却是毫发无伤。
她下意识勾了下唇角。
心底空荡的某处，好似不空了。
李凝月也不知在殿中坐了多久，直至月上东山，有宫人入殿来点灯，她方回过神来，伸手去取几案上的书卷。
姜无入殿时，瞧见的便是李凝月在灯下翻阅书卷的样子，他躬身入内，屈膝禀道：“禀殿下，奴已查明，此番随西洋公主往云国的暗卫，有半数回到了宫中。”
李凝月未言，也未看他，似全然没在听。姜无也似习惯了一般，口中继续说道：“奴以为，若非云国有人出手相助，西洋公主与暗卫必是回不来的。”
云国。李凝月执了书卷的手一顿，在心中默念道。
“殿下可要派人去查？”姜无又道。
李凝月摇了摇头：“不必。”顿了片刻，抬眸瞥向姜无，淡淡道：“知会雅娘，切不可鲁莽行事。”
*
初春的午后，日光微醺。
凉亭薄纱倾泻，亭中有人抚琴，程涟笙入云潇宫拜访，由姜无领至庭院，入目便是李凝月一身白袍，低着头抚琴的模样。
指尖起落，琴音流淌，仙姿玉骨，如诗如画。
李凝月明丽无双，不但貌美聪慧，还抚得一手好琴，气质更若神女般不可亵渎。
程涟笙立在亭外看她，始终难以挪开目光，过了许久，她方脱鞋入亭，走到李凝月身侧，规规矩矩跽坐下来。
“涟笙可懂音律？”
李凝月渐渐放慢了抚琴的节奏，淡淡开口。
程涟笙原本专注地看她抚琴，闻她问话，倾身过去，近距离凝视着她的侧脸，露出笑容：“我五音不全，你说呢？”
李凝月不语，眉眼处隐有一丝笑意浮现，转眼，便又消失不见。
程涟笙一怔。
差点以为是幻觉。
要不是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凝月，必会错过这个转瞬即逝的瞬间。
先前留下的回忆，实在算不得好。今日入云潇宫拜访，她终究还是有些心虚的，方才老老实实等着姜无通报时，也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而此刻，她不止身在云潇宫，美人儿还与她笑了。
程涟笙的心情立即变得极好，笑问：“凝月，再笑一个好不好？”
“涟笙今日来此可是有事？”
刚高兴了没几秒，冰冷的声线便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将程涟笙浇得面上一僵。笑意尚来不及收回，就凝在了唇畔，看着李凝月，李凝月面无表情。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她的眼中浮现着黯然。
李凝月眉稍微微一扬，抚琴的动作未停，也未接话。
程涟笙看了她片刻，低头，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腿，小声嘟囔了句：“我今天来确实有事，不过，你能不能先看看我？”
李凝月迟疑了下，终是停下了手中动作，缓缓偏过头来。
琴音一停，程涟笙便感觉到头顶落了一道目光，她抬起眼睛，见李凝月侧着脸，正看着自己。
视线一对上，程涟笙立马笑逐颜开，眨着眼睛，问道：“怎么样？我胖了还是瘦了？”
目光明亮，笑容真实，是一眼能望到底的纯粹。
人这一生，经历越多，身处的环境越复杂，便会越喜欢简单干净的物事。
物如此，人亦是。
李凝月与她对视，神色微动，幽邃的眼眸在日光下兀自深遂，口上却没说话。
李凝月久不搭话，神情也无甚波动，落到程涟笙眼中，便只剩极致的冷淡疏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那唇畔的笑意，再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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