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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公子缘何在外徘徊？既已来此，何不入内赏玩？”
一名提着花篮的仙女，不知何时从陈心隐的身旁冒出，将正要返身离去的他轻轻喊住。
“额……其实在下……”
少年嗫嗫嚅嚅，不知如何答复才算不唐突了佳人。
这人一旦丧失了胆气，就会变得举止失常，畏首畏尾，届时就是在往日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也无法顺利做好。
“嘻嘻，公子缘何举足不前？”
仙女容姿艳逸，吐气如幽兰，再次柔声问道。
陈心隐不禁大窘，今日接二连三地在眼前这位美丽仙子面前失态，真是见不得人。
就这样，他的一只手被这名仙子的柔荑拉住，整个人迷迷糊糊地朝里边走去。
幸福耶？自卑耶？
陈心隐心中五味杂陈，他既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这片仙境之中，做一无垢之人，又心怀畏惧，左右放不开手脚来，担心自身的污秽，会惹来这些清净仙子们的恶感。
见到前边有三两仙女在摘花采果，嬉闹顽笑，他避之唯恐不及，见到有仙人正挑来一担仙草，想要撒入园圃当中，以供其中饲养着的天马麋鹿取食，他转身便走向了岔道一旁……
莫说是其中仙家，就是一花一草，一鸟一兽，他也鼓不起勇气来，与他们对视。
“陈公子是否觉得自身污秽难当，无颜踏上这块净土？”
一开始便热心引路的花篮仙女，在将陈心隐带到一座云气蒸腾的半山凉亭中之后，忽然间停住脚步，蓦然回首，温婉和煦的表情褪尽，换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庞，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眯起，目光竟变得森寒而狭隘。
“啊……”
陈心隐被这种发自内心的冷漠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巧笑倩兮的云中仙女，在下一刻面目竟会如此瘆人。
“是也不是？”
见他只顾发呆，变脸仙女再次厉声喝问道。
“是……”
心思被猜中，再嘴硬也无意义。
在此女的凌厉目光的洞察之下，他只感觉自己的心中，全无秘密。
“你们人族，本就是无耻污秽之徒，为世所共弃。”
仙女恶狠狠地咒骂道。
“啊！仙子何出此言？在下虽自觉才学修养不足，何德何能，有幸能来此仙宫，只是诚惶诚恐而已。至于我人族，先圣贤哲珠玉在前，风流人物粲然当世，继往开来者竞逐在后，哪一世没有人杰，在下绝不敢妄自菲薄。”
陈心隐据理争辩道。
虽然不明白为何这位仙女要一言将全人族给一棍打死，不过神州大地，自荒古传承至今，他知道的，与他所不知道的，都无法令他昧着良心来赞同她如此有失偏颇的说法……
那人族始祖筑巢穴，植五谷，制衣裳，演文字，步履蹒跚，泣血而行，繁衍而来；
一代代文明薪尽火传，后人再添柴禾，流传演变而来；
疾病横行，悲号掀天，有英雄舞长鞭，亲尝百草以鉴别；
天出十日，海枯石烂，民不聊生，有热血英雄仰天长啸，举弓搭箭，射下九日，拯救万物苍生；
洪水汤汤，大地茫茫，人民流离失所，有英雄辗转九州，三过家门而不入，导退洪水，终成大功……
有客人来，与他美酒，欢饮达旦；有豺狼来，备好刀枪，誓死抵抗；有通天大河难过，或举船蒿，或架飞桥；有万仞高山难行，或移土石，或通隧道……
试问一个如此勤劳不屈，坚韧不拔的族群，怎能污蔑为无耻？谁敢职责为污秽？
“你人族贪得无厌，为了一己私利，四处侵害他族的栖息之所，而不顾他族死活。从古至今，你可知有多少生灵死于非命？多少家园惨遭破坏？这所有原可避免的死亡，仅仅只是始于你人族的难填欲壑而已。”
仙女的声线陡然变得尖厉，面色变得狰狞。
“这……”
陈心隐心中微凛，一时语塞，有心想要反驳，却又苦于无从说起。
“或许你说的不错，你人族确实日渐风光，可是你是否想过，你们的成就与风光，竟是建立在其他无辜生灵的皑皑白骨之上，我且问你是否有愧？”
仙女深深地吐了口浊气，语调重新恢复了温和。
陈心隐的目光从这座半山亭中看出，山顶是一团团的瞬息万变的流云，山腰之处，则是如轻纱般的飘渺雾霭，其下的所有生灵与景色，都教他一览而无余。
每一个山谷，每一片山坡，都可看作是一个自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之中的每一棵小草，每一株鲜花，乃至每一只小虫，都不得不与身周的诸多竞争对手争夺阳光、空气、和食料，能够维持生存的资粮有尽，而欲望无穷，相邻相杀，可见一斑。
山脚下有一汪湖水，湖水澄澈见底，映着朗漫的天光，不阻肉眼的绿水之中，有着两条大鱼正在用身体各部互相撞击着对方，每一次的相碰，都能够激起道道的水花，而这两条大鱼所争夺的，无非只是一块觅食栖息之地，亦或是一片丛生的水草罢了。
再望天空，有一鹰一隼斗得正烈，尖喙利爪的每一次抓挠，都能够带起几根翎羽，几点血珠……也是为了生存而争斗。
陈心隐看了很久，想了很多，无论是旧日的山居市井经验，还是今日所见所闻，无一不在引导着他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物竞天择，颠掉乾坤，弱者覆灭，强者生存！
这个世界的真相，难道竟是如此……
残酷！
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山风清凉，吹动着身上汗水的挥腾，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胸口衣衫……
若真是强者生存，弱者凭强者而生存，那魔主一众信誓旦旦，所梦想建立的新世界，岂非正是顺应天道而行，把握历史的潮流轨迹，他妄加阻挠，岂非正如那螳臂当车？
为何？为何？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既然天道原本如此，天地本来不仁，那么这人间儒家所宣称的仁义礼智信，道家所向往的清静无为、逍遥自在，佛家所倡导的四大五蕴皆空，以及其他学派所提出的种种学说，又有何意义呢？
在这一刻，他几乎就要否定自己所一贯坚持的立场，而他一旦心神失守，恐怕顷刻之间就要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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