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卿鬼画符一通心舒意畅，飞快系好绸带，浑不在意道：“周老哥有些酒量，想与本仙长一较高低，自讨苦吃。”
“夫君好没出息，竟与凡俗中人作比！”
孙凌瑶险些哀叹出声，再不敢由得他胡闹，拉起他疾闪而去。
她为筑基中期修士，遁速远胜身旁的练气小修，几十息后，寻至一片低矮局促的陋巷。
犬吠声，时起时消……
杜少卿嗅着混杂的熏臭气息，东张西望，干笑道：“夫人，黑灯瞎火，好似并没有人家在办理白事？”
他自小随师娘四处漂泊，多至修行之地落脚，少有来凡俗之地，所经历办白事的场面，还是被林府强作杂役之时……
孙凌瑶暗自叹息，牵着他往一条狭窄的小巷步去，低沉道：“穷苦人家，哪会计较这些？家中有人亡故，一床破席裹身，罢了。”
杜少卿愣愣点头，脚下避过无数牲畜的泄流物，隐隐闻得前方有呜咽声。
两人步至一间破败的院门前，土墙四处漏风，月光都不屑来此光顾，仅有星芒好心照拂一二。
孙凌瑶注目那扇腐朽的门板，神色莫名，传音道：“父母双亡，独留年幼的遗孤。”
杜少卿闻言，又点了点头。
两人静立在小巷终究碍眼，若与左邻右舍瞧见，还得费些口舌。
附近矮屋成片紧凑，也没有老树可以容身，他抱起身侧佳人，悄无声息跃进了院里。
五间破朽的木屋，屋檐下挂有两件缝缝补补的布衣，屋顶覆盖得是薄薄的泛黑茅草，地上尘灰满积，并无家畜，气味极为难闻……
呜咽声，时断时续，自正屋传来。
屋中之人，气息孱弱……
杜少卿身形飘闪，凑到房门前，透过缝隙窥探。
木床里孤躺一道身影，床前歪倒一道身影……
泥地上软坐一名小童，七八岁模样，爹娘死後更显瘦骨嶙峋，虽看不清模样，仍见他使手抹着鼻涕眼泪……
杜少卿面无表情，漠然道：“出了这种事，街坊邻居，也不来搭把手！”
“两人过世不到一日，独留幼童在家里……想是未曾觉察。”
孙凌瑶神色淡然，静立院中，启唇道：“茫茫天地间，岁月难相待，终当委运去，谁亡复谁在……”
杜少卿微愣，连连摇头道：“夫人，这句不好！”
孙凌瑶紧盯着他，不屑道：“你这小修见了此景，心中不也有感？兴冲冲赶来凡俗之地，本就会多见生死别离，于我等修行实无益处。”
杜少卿偏头避去一旁，木然道：“为夫乃是堂堂练气后期仙师，不近人情，不生杂念，怎会心有感触。”
两人闲言胡扯，待至月上中天，随又渐渐斜落，仍未等来勾魂使。
孙凌瑶缓缓靠入他怀里，怀疑道：“夫君，你这法子，可是稳妥？”
杜少卿心下也犯嘀咕，脑中仔细回想，面色如常道：“凡人亡故后，魂魄会离体，在身周七丈方圆内游移。勾魂使想要送归生魂，定会来此拘拿。”
两人在破烂小院里相拥守候，有感这户人家悲催情形，皆寂寂无声。
这一等，至天色微亮，周围鸡狗猪鸭之声响渐起，也未察觉半丝异样。
倒是街坊们起床洗漱、生火造饭的动静，渐频……
孙凌瑶闻得正屋内时有时无的哭泣，微有动容，轻叹道：“他遇着我夫妇二人，也算气数未尽，夫君且寻些早膳与他果腹，可好？”
杜少卿霎时笑容满面，身形疾闪，出了人高的院墙。
不久之后。
他抱着几包油纸裹着的面饼，返回小院，笑眯眯道：“我家夫人向来貌美心慈，可是动了收徒之念？”
孙凌瑶接过一张薄饼，用手撕着，慢慢送入唇中，“早年门人众多，每月为了他等用度之事，令陆师姐和周师姐大耗精力，反倒难以顾得周全。”
“雪儿她们天资不差，又从未懈怠，为此，修行拖延了许多……”
“如今好容易得了清闲，妾身懒去费神！”
杜少卿六岁时，妖兽袭扰山村，气数尚佳，为路过的师娘所救，得以渐入修行之途。
各人有各人的气数，屋中小儿虽有机缘，气数不佳。
自家夫人虽动了恻隐之心，却不想沾染半丝因果，如之奈何……
他胡乱咽下一张肉饼，琢磨道：“这些玩意，如何送与那小儿？本仙师天降早膳？”
孙凌瑶懒得与他斗嘴，夺过油纸包裹，随手一挥，便齐齐落在软坐于地的小童腿边。
油纸内包着好几张肉饼，香味诱人。那小童守着双亲整日，滴水未沾，嗅着阵阵香气，肚内霎时“咕咕咕……”，响个不休。
小童面有饥色，看看腿边，又转头望望屋内，两个眼珠甚是灵动，瘪嘴泣道：“爹……娘，家中……有吃食哩……”
杜少卿弓着腰，透过门缝偷偷瞟望，见他一边抹着眼泪鼻涕，一边狼吞虎咽、还将手中的肉饼，往床中和地上的那两道身影口中塞去……
心情莫名！
嘀咕道：“你这小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唤来街坊邻居相帮。”
孙凌瑶静默半晌，瞧自家道侣只顾窥探屋里情形，对正事漫不经心，轻声唤道：“夫君，天色已明，勾魂使怕是不会来此。”
杜少卿呼了口气，拉起她，飘身离去，“或许有事耽搁了，咱们晚些再来等候。”
孙凌瑶又静默半晌，眼看步至仁和酒楼前，稍舒了口气：“妾身心中不愉，……换一户人家。”
杜少卿看着她，低笑道：“夫人，我等修士，当立志坚刚，割舍不系，直前不回……”
“哼，你这小修，滚开！”
……
夕阳，西斜。
杜少卿静静立于仁和酒楼客房的窗前，望着余晖染红了半天晴空，光顾清柯城各家宅院府邸，无非贵贱。
乐不可支道：“夫人，隔壁那大园子景致尚可，汇集有许多闲人，定有热闹可看。咱们同往一瞧，如何？”
孙凌瑶盘坐床里，闭目道：“妾身修炼，勿扰！”
杜少卿暗道“可惜”，背着两手出了客房。
他脚下飞快，寻至隔壁园门前，只见上挂“周园”的匾子，门中来客穿梭，络绎不绝。
杜少卿甩甩衣袖，也想混在来客里，抬步而入。
顿有一名门子，使手横拦，弓腰笑道：“这位先生面生得紧，敢问来此参加诗会，可有帖子？”
杜少卿面色如常，待在大师姐身旁半年，总识得些礼数，未向往身旁不相干之人借取请帖。
他笑容满面，拱手道：“杜某游学各地，时逢此盛会，欲入内瞻仰英才，小哥能否……通融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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