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怜舟从床底抽出一个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光脑，又摸出一根能源条，插入接口处。
他这屋子里的高科技产品多的数不胜数，烧的却是贫民窟才会用的火炉子。
周怜舟起身点燃卧室的炉子，才觉得身体没有那么冷了。
——卜鲁星哪里都好，只是这温度着实磨人。
周怜舟盘腿坐在光脑前，红肿的半边脸上贴着冰敷袋，两只手在光脑上迅速操作，点开光脑中的加密路径。
【希冀网课平台为您服务，所有记录均由X-9JopFys密匙加密，请放心学习。】
【正在为您接入网课教师，请稍后……】
【已接入网课教师“谜”，祝您教学愉快。】
【亲爱的用户“周周”，卜鲁星方洲小学部二年级学生，祝您学习愉快。】
【周周：老师，是您把我的作品放到画廊里的吗？】
【周周：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周：你明明知道，那件作品对我意义非凡。】
【谜：这你可冤枉我了，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周周：可是除了您，就没有人知道那件作品的存在了……】
【谜：你在逗我玩吗？那么大件东西摆在那里，怎么可能没人知道……我早就说了，它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但你从来没有没有相信过我。】
【谜：唉，老师这颗心要被你伤透了。】
【周周：……既然这不是老师您的意愿，那我就自己来处理了。】
【谜：哦？你想怎么处理？让它打哪儿来回回哪儿去吗？】
【周周：我要毁了它。】
【谜：真可惜，那可是一件非常优秀的艺术品，而且能够被世人所接受。】
【周周：我会创造出更好的，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打碎它。】
【谜：期待你的表现，另外过几天会上一堂机甲实践课。】
【周周：机甲实践？网上可以上实践课吗？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才九岁，还没到接入星网的年龄。】
【谜：别想那么多，还有好几天呢。】
炉子里的火焰翻腾着，卷起滚烫的浪花，在周怜舟面上映出一片暖光。
他垂下目光，手指在键盘间灵活窜动，吧嗒吧嗒的按键声在房间里显得很空旷。
……
“我回来了！”
伊红从门外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她扭头看了看，有些纳闷地问道：“小周周呢？他走了吗？”
艾薇：“嗯，周怜舟的妈妈带他走了。”
伊红无不遗憾地叹道：“走了呀，我还想陪他说说话呢！不过他回家休息应该会更开心吧……我还没见过周妈妈呢，不过看小周周的长相，他妈妈肯定也是一个大美人！”
艾薇赞同地点点头。
周女士不仅是一等一的美人，样貌更是极具冲击性，叫人见之难忘。
比亚达奶奶在旁边等了许久，见伊红来了，总算找着借口，把两个小孩拖回家。
校医冲他们挥挥手，笑嘻嘻地说道：“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们各自安康。”
艾薇：“……”要是真的安康的话，估计也不会再见到你了吧。
因为比亚达奶奶的头还有点晕，所以今天没有坐公共飞船，而是乘坐海底鱼士。
从方洲到绿洲，大概需要一个小时零四十分钟，且价格极其昂贵。
但比亚达奶奶从来都不缺钱，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体长十八米的豪华车间，从业五十八年的超级老司机，车内还有免费的酒水服务……艾薇这时候才知道外婆原来是卜鲁星海底客运公司的特级VIP用户。
上了鱼士，比亚达奶奶靠在特制的柔软椅背上，几乎是立马就入睡了。
艾薇看着窗外飞舞的荧光海藻，目光专注。
虽然经常坐飞船在天上飞来飞去，但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么深的海底，唔，还没有浅海好看，除了荧光绿就没有别的颜色了。
“艾薇，”少爷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和你说个事。”
艾薇扭过头，往里面坐了坐，低声道：“什么事？”
少爷笑了笑：“你之前不是问我，我在周怜舟的那件作品上看见了什么吗？”
艾薇一拍脑门，懊恼道：“差点就忘记这回事了，你说，我听着。”
小少爷轻而缓地说道：“我在那双眼睛深里看见了深深的恐惧，周怜舟的内心藏着比我想象中还要多的秘密。”
艾薇怔了怔，像是只听见了前面那一句，出神呢喃道：“恐惧呀……”
这是她很熟悉的东西。
她身体里的那份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也和恐惧颇有渊源。
人的情感也是由喜悦、悲哀、愤怒、恐惧之类的情绪组成的。
那件作品出自周怜舟之手，所表达出来的情感必然也是制作者心中的情感，而且……艾薇看了一眼少爷，小周给她的感觉和少爷给她的感觉非常类似。
少爷是一个裂开无数道口子的玻璃瓶，他的内心充满了自厌和绝望，一旦被打翻——无论是别人打翻，是他自己打翻，他都会碎掉，成为一堆残渣。
而小周……艾薇没有用鬼鸠的力量渗透过他的梦境或内心，只能隐约地感觉到他和少爷在某种程度是相似的，是如出一辙的自我厌弃，还是那份无法摆脱的绝望？
艾薇不知道。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人类的内心为什么会藏着这样多的事情，他们不会感到疲惫和沉重吗？”
艾薇也不知道。
因为她是鬼怪转世，而非纯粹的人类，无论这具躯壳再怎么像人类，她依然有一颗只属于女鬼小姐的心。
在她那空荡起风的心房里，情感是轻盈的，回忆是轻盈的，就连痛苦也是轻盈的。
“少爷，”艾薇仰起头，注视着那双如夜色般温和的眼眸，“你想喝椰奶吗？”
少爷像是知道她肯定会岔开话题似的，没有任何突兀的，语气自然地说道：“给我拿一杯吧，不，半杯就好。”
艾薇便跳下沙发，给自己和少爷倒了一杯半的椰奶。
纯白色的椰奶从瓶中倒出，流入两个高高的、透明的杯子里，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迷人的芳香，在车间弥漫开。
艾薇抬起手，和少爷碰了一下杯子，然后抱着杯子一口气灌下。
真奇怪。
——液体灌进喉咙里，埋入她的身体。
艾薇放下杯子，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明明还没有过四岁生日，明明身体还没有长大，她却感觉心脏的分量忽然变得更沉重了。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真正的人类。
喜怒哀乐，悲伤离合。
她全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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